46. 风飘絮

作品:《正是梦归处

    宋华年离开了,即使在桓府行差踏错,步步惊心,她也坚持不逃避自己的命运。


    归梦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在一点微弱的朝阳中投下一片瘦长的光影,那样单薄、寥落。错弃了明铮,也许是她此生难以弥合的永殇。


    在她走前,她终于忍不住问出那个埋在她心中多时的问题。


    “姊姊,你可曾后悔?”


    “我在父母兄长呵护中长大,自小规行矩步,备受宠爱却少了自由。我不顾礼教效仿文君,却忘了司马相如终是又娶了茂陵女,文君以赠《白头吟》相决绝…我悔过,但不是后悔逃婚,而是悔我识人不清,悔我错付痴心,悔我辜负且伤害了真心对我的人……”


    “归梦,不要学我,更不要去做又一个卓文君……”


    良久,紫芽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也不多问,只是把桌上的首饰和锦盒收拢起来,轻声提醒归梦该返程了。


    归梦忽然想起一事,猛然站起:“糟糕,我的香囊昨夜掉进湖里了!”说着便要出门去。


    紫芽劝道:“梦娘莫急,掉的是哪一只香囊?若是不打紧,再命人绣一只便是了。”


    归梦焦躁道:“还有哪一只?是我亲手绣了打算送给……便是那只玄色的!”


    紫芽瞬间了然。“今早冷得出奇,廊下都结了冰了。那湖面说不定也冻住了……”


    归梦不信,出得门去一看果真如此。天上纵有淡淡的日影,外头仍是冷冽非常。她一路朝湖边去,半途却遇到了太子萧益。


    萧益笑道:“我正朝你那里去呢。时辰差不多了。若再晚些,恐怕天黑了才能进城。”又见她来时步伐急促,奇道:“你这是急着上哪去?”


    归梦摇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大约是天意,这香囊注定是送不出去。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番情意,恐怕终究如这香囊一般随了流水。


    冬雪纷飞,近日建康城中忽地流传起了一首谤诗。


    “建康有个岑公子,女扮男装为爱痴。无双公子青楼客,淑女倡优两相宜。”


    初时不知是何人在市井的茶肆酒铺中留了几张诗稿,到后来渐渐变成风月韵事口口传开,且传得绘声绘色,十分风流香艳。


    说是有个高门大族的女公子,姓岑,时常女扮男装出门去与她思慕的男子结伴耍乐。此男子乃是建康城中风姿无双、貌比潘安卫玠的一位寒门士子。


    此男子左右逢源,与青楼的名伶倡优也颇有沾染……


    堂堂高门贵女,要与倡优争锋夺爱,岂不可笑可叹?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样的故事自然也传到了岑府。


    岑熙面色铁青,将归梦唤到跟前,欲要斥责又有些不忍。他膝下唯有归梦一女,向来娇惯,当下强抑着怒气道:“这满建康城,有头有脸的岑氏人家,还有谁人?高平岑氏的女儿,除了你就只有你叔父家的两个年方髫龄的妹妹。你叫别人如何不想到你身上去?眼看着你即将及笄——女儿家的名声毁了,将来如何议亲?”


    归梦欲辩无言。谁让这传言也不全是虚构呢?敢做敢当,自作自受吧。


    她生性不喜也不擅撒谎,于是默默不语,也不辩驳,当下打定主意,就这么默认一切,任由父母责罚。


    岑熙见归梦低头不语,只道是自己太过疾言厉色,女儿已有悔意。


    于是换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自小性子混赖。也怪为父与你母亲把你当男子般教养,只教你识文学艺,于人际交游之上疏于管教。那时在高平,你如何不循礼法为父也不曾苛责。可眼下你在建康,一举一动都在世人眼皮底下。你代表着岑家与谢家女儿的德行!这般妄为——你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须顾及旁人。自今而后可都要改了!”


    门外有丫鬟禀告,说有宫人来传话,太子萧益请归梦去西苑。


    岑熙颇为犹疑,也不能抗旨,只得唤来自己的近身随侍同归梦一道去了。


    西苑,太子宫。


    归梦从宫门口下了马车,刚走过花园,便看到一乘缎面软轿经过她面前。


    引路的宫女侧身让到一旁躬身行礼。


    轿帘轻掀,露出一张俏丽冷容,正是公主云蔷。她见到归梦,美目一亮,继而浮现一抹隐秘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又无声地放下帘子,渐去渐远。


    是她看错了吗?云蔷傲人的笑容中依稀隐含一丝挑衅。


    书房内,太子萧益坐在案前,用朱笔批着奏折,时不时圈注几字。他听到宫人通报头也不抬,简洁道:“请她进来。”


    一名身着鸦青色宫装,身材纤长的贵族少女走近,行了一礼,低低唤道:“太子哥哥。”


    萧益将朱笔轻轻搁下,抬眸看来。他俊容绷着,佯怒道:“你瞒得我好啊!”


    说着拄起手杖慢慢走到归梦面前,见她满面怏怏不乐,闷声不语,如同霜打地茄子一般,不觉又口气一软:“可是遭训斥了?”


    方才在家中被父亲一番责问,满腹的委屈无处倾诉,最是听不得温言细语了。


    归梦眼圈一红,小嘴高高撅起:“对不住,妹妹不该瞒太子哥哥那么久!只是……”


    只是,她实在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对明铮没有信心。她不想早早宣之于人,一是怕事不成丢脸,二更是怕太子等人太过热心,会刻意从中撮合促成,这是她不愿见的。


    她想凭自己的努力,让喜欢的人也喜欢上自己。


    萧益摇头叹道:“你为何如此擅专!但凡你早些同我、或是同诗安挑明你对明铮有意,我也不至于答应了云蔷……”


    归梦猛地抬头,秀目圆睁,急急问道:“你答应了云蔷什么?”


    “云蔷说,她十分倾慕明铮,希望我能从中促成。我本就有意为明铮择选一位家世贵重些的女子为妻,只是没想到云蔷这丫头竟然肯下嫁,难得她不嫌明铮出身寒门……”


    归梦越听一颗心越是往下沉。原来云蔷也抱了这样的心思!她竟不知,云蔷又是何时喜欢上明铮的?


    她思绪混乱,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方才云蔷乘轿经过时对她露出的那抹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云蔷这丫头,从小便爱和她争夺玩物,很是心高气傲。她虽是公主,但母亲出身不高位分也低,难免被轻视。以她那拔尖要强的性子,若不嫁与豪门贵族又岂会甘心?


    她摇头道:“我不信云蔷是真心倾慕明铮,若说她是为了与我争抢,倒是说得通!”


    萧益微微皱眉:“我知道你与云蔷一贯合不来,但你不能因此便作这等揣测……”


    归梦焦灼之下也顾不得礼节,大声打断:“她一定是听到建康城中的流言,知道我心悦明铮,所以抢先来找太子哥哥你表明心意,是也不是?”


    “这你可就误会了。”萧益摇摇头:“前些日子自桓府别院田猎归来后,云蔷便和我提起了。她说田猎场上明铮风姿卓然,故而对他一见倾心……”


    归梦无言。难道是她猜错了、想岔了?或许她把云蔷想得太恶劣了。云蔷再渴望胜过她,也不至于拿自己的终身大事来博弈。


    半晌,两人都不曾说话。萧益默默转回案前坐下。


    归梦声音艰涩:“我原不该胡乱猜测旁人。事已至此,我不能强求也不敢让太子哥哥偏袒我。我只请太子哥哥成全一件事。”


    她目光明澈,静静道:“请你当面问明铮,云蔷与我,他愿意娶谁。”


    萧益略略沉吟:“这……好吧,你且回去,这两日我寻空……”


    归梦哪里能等?她央道:“请太子哥哥现在就宣明铮入宫。我想亲耳听他说!求你啦……”当下拉着萧益的胳膊连连恳求。


    萧益拗不过她,无奈道:“真拿你没办法,不过咱们可约定好——你只能在屏风后听着他答话。”


    静谧的午后,宫室中唯有更漏“滴答滴答”的声响。


    归梦已等得焦躁万分。


    终于,听到有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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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和手杖触着金砖地面的声音渐渐从外间传来。她慌忙闪身躲到了内室的乌木雕花刺绣屏风之后。


    脚步声停下,萧益的声音响起:“……这里无人,说话自在些。”


    那屏风本是雕花镂空的,透过那细小的空隙既能刚好能看到屏风后的情况,又不会被发现。归梦凑近空隙看去——一抹丹朱色的颀长背影,正是身着官服的明铮。


    他二人谈论了一会儿国事,都是归梦听不太懂的。她心里不断催促,盼着萧益快些将那话问出口。


    只听萧益絮絮道:“远书,当初是孤执意要你从荆州回来。你也看到了,如今朝堂震荡,士族结党营私。孤能信任的没有几人……”他语气中满是自责:“那日田猎夜宴,令你受了折辱,是孤无能……”


    明铮温言道:“殿下何需自责?臣既入朝堂便知任重而道远。纵是终身履冰,亦是百死无悔。朝中暗潮汹涌,桓超野心勃勃,殿下务必留意。此番外有北地石勒又再兴兵滋扰,内有流民之困。明铮请求辞去太子洗马一职,前去荆州助战……”


    屏风后的归梦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她险些惊呼出声。


    他要走了!他要走了……


    荆州,远在千里之外。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萧益踌躇片刻,拍了拍明铮的肩膀道:“孤知道近来你受流言之扰,此时暂离都城也好。有你坐镇荆州,孤自是放心。只是,战场刀剑无眼,务必保重。”顿了顿,又道:“你如今身上担子极重。你老父又年迈多病。明府也需有个女主人在内操持照料。你姊姊在这内宫之中极难出去走动,时常担心你们……”


    归梦看不到明铮是什么表情,只注意到他身子微微一动,似乎预感到太子要说什么了。


    萧益叹道:“孤一直想为你寻一位身份贵重的妻子,于你仕途也有所助益。不过这桩喜事还是想先问问你……”


    “殿下见谅。臣如今无心也无意于成家,何必耽误……”明铮躬身垂首恭敬地推辞。


    萧益摆摆手,笑着打断:“你忙什么,先听听人选再决定也不迟。”


    他的眼风有意无意地朝归梦藏身的屏风处瞟了瞟,朗声道:“这第一位嘛,便是孤的妹妹——云蔷公主。上回田猎时,你们也曾见过,姿容可堪与你匹配。她母妃出身虽不高,但毕竟是父皇的女儿。将来你便是驸马,算来你既是孤的内弟又是孤的妹婿。”


    归梦大为紧张,一颗心忐忑不定。她怕明铮真的会选择云蔷,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呢?真的能如她对太子所说的那样,就此放手断了念想吗?


    只听萧益续道:“这第二位……你也是极熟稔的。说来巧了,也是孤的一位妹妹——东平侯府岑家的女公子,是孤嫡亲姨母的女儿。总之,她二人均对你有意,但不知你属意哪一位?”


    归梦觉得这内室极是安静,安静得能听到她急速的心跳声,快要跳出喉咙口了。沉默的须臾对于她来说如同过去了几千几万年之久,她等待明铮的答复仿佛等得心都要枯竭了。


    “臣谢过云蔷公主与岑家女公子的抬爱,也谢过殿下关怀。但臣确实无心成婚。此去荆州,未知战果若何。请恕臣不识抬举了。”明铮的声音坚定有力,像一把冰冷的玉锤,敲碎了归梦的心。


    “近来你与孤表妹的一些事甚嚣尘上,孤也派人去查了那散播谤诗的源头,只是尚无头绪……那些传闻,并非全然捏造罢?”萧益的声音难掩失望:“孤还以为……你无须顾虑旁的,只须你二人彼此有情,孤定然设法成全。”


    明铮静静道:“齐大非偶。士庶之别,判若云泥。高门与寒庶,不相往来,不共交游,更不相通婚。家姊蒙殿下抬爱,忝为侧妃,明铮也借此入朝为官,实已是侥天之幸。也正因此累得殿下长久以来颇受士族高门指摘。臣已于心有愧,又岂可再乎?”


    归梦闻言再也按捺不住,霍然从屏风后走出,大声道:“只要是对的事,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