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要说有任何不愉快等负面的意味，似乎是冤枉了、或者说看低了商时序。


    至少，他目光仍旧沉静淡定，走路步伐都没变。


    可是若说他一点儿情绪都没有，楼衔月不信。


    毕竟，之前她和齐覃宇的所有交集，无论是坐车还是送礼物，商时序不仅看得一清二楚，还专门拿出来慢条斯理地论证他也会失控——


    失控的后果，她现在暂时不想去回忆。


    总而言之，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中，她如芒在背，僵成了一台锈蚀的机器人。


    机器人只有眼睛能动，眼睁睁看着商时序经过，然后停在面前。


    “下午例会照常。”他波澜不惊，对着她说。


    楼衔月干巴巴应道：“知道了，商总。”


    他没多余的回应，但目光一瞥，很自然、又不太顺便地停在了齐覃宇的身上。


    “商总。”


    齐覃宇没料到自己会被盯住，局促地站直了身体，朝他问好。


    那视线比他高，很顺理成章地从头到脚一扫而过，都让人发现不了他在打量。


    也就一两秒的事情，商时序毫不留念地收回目光，冲着曲冬琴点一点头，转身进了办公室。


    在场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唯独楼衔月顺着他的视线偷偷瞄了一眼。


    齐覃宇在风蕴这种研发人员为主的公司里，其实已经称得上会穿衣服。


    纯色宽松短袖配一件深蓝的衬衣，下面穿着浅色牛仔裤，很符合他年纪的朝气蓬勃。


    但他面前的是商总。


    他那三件套是手工缝制的，不仅挺阔有版型，还贴着他的曲线收窄，衬得他脊背宽阔站姿如松。


    他低头看齐覃宇一眼，都无需说什么话，已经无端端将他衬得矮了一头，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


    她兀自笑了，然后咬住嘴唇，装装着自己什么也没发现，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覃宇哥。”


    这声音礼貌周到，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和任何时候都一样。


    齐覃宇很短暂地怔了一下。


    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她了，自从那天的事情后，他刻意地回避了这个区域，直到今天。


    她一如既往，如同一切没发生过。


    原来她比他想象的还要无情。


    他们之间没有眼神交汇，曲冬琴理所当然没察觉这奇怪的状态，从他手里接了那沓资料：“谢了。”


    “琴姐客气了。”齐覃宇回过神来，不多留，但他的转身没有很干脆，多分了一点目光在楼衔月身上。


    她没躲闪，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这么显眼的一看，曲冬琴很难不露出了笑意，趁人走后扯着她：“你们发展得怎么样了？”


    “我们？”楼衔月愣了愣，连忙摆手，“没有，我们没有关系的，琴姐你不要误会。”


    她口吻认真，并非是害羞导致的否认。


    曲冬琴不由郁闷了一下：“覃宇这小子看着挺会的，结果这么不中用？”


    她压着嗓子追问，“之前一段时间不是还看着你们好端端的，眼见着就要水到渠成了……”


    楼衔月哭笑不得，赶紧解释道：“琴姐，我们就是正常同事关系，哪来的水到渠成，可不能在别人面前这么说。”


    她是真不想齐覃宇和她这点事闹得人尽皆知。


    先不说对方也就是很普通的一个示好，还算不得追求，退一万步讲，他们都是同事关系，最好还是全了彼此的面子，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然，就算齐覃宇没有做错过什么，她也没有做错过什么，被议论着传着，很有可能就会变了味。


    她态度这么坚决，曲冬琴也理解，便干脆换了个话题：“好好好，不讨论你们八卦了。对了，你刚刚是不是要和我说什么来着？”


    总算是回到要紧事上。


    楼衔月摆正脸色：“就是和史总定的那个会，能不能麻烦您约一下他的时间，我这周随时都可以开始。”


    “你准备好了？”她惊讶一瞬。


    楼衔月点点头：“出差的时候就开始写PPT了。”


    培训前她就已经准备好大部分的材料，只剩下正式汇报环节要展示的部分。反正培训后的夜晚也没有别的要紧事，整理好了第二天还能拿去找老师询问正确性。


    她向来擅长利用时间做好每一件事情，这对她来说并不困难，甚至乐在其中。


    曲冬琴问她：“要我帮你先看一看吗？”


    她摇摇头，拒绝了：“琴姐，这是我答应下来的事情。”


    她知道她什么意思，多一个人过目，失败了也就多一个人承担这份责任，她是在帮她托底。


    楼衔月安她的心，嘴角上扬：“我可没把握会失败。”


    她没有说谎。


    曲冬琴雷厉风行，她说完之后就去找人定下了时间。


    就安排在今天下午例会结束后，同一间办公室，大部分的人甚至都不用离席，直接就能继续。


    在座的都是项目组成员，楼衔月一介实习生，在里面资历是最浅的。


    史凯风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这事不难理解，他在这个行业里深耕了十几年，做的项目比她学过的课程还要多。


    论对于车的了解，楼衔月知道自己肯定是比不上他的，但是这次的法规将软件层面的要求说得足够明白，一切都要按照流程和指引做事——


    将这个翻译成简洁易懂的中文，并做成条理清晰的框架展示说明，对她而言，不说易如反掌，起码也是稳操胜算。


    显示屏上投出了她做的材料，没有用复杂的模板，只要保证大家能够看到重点就行。


    “各位领导、同事，下午好。今天，我很荣幸能有机会站在这里，将当前ISO-26262功能安全标准软件过程对我们当前开发过程的要求与大家共享。”


    坐在她正对面的是商时序，他靠在椅背上，不偏不倚对上她的视线。


    楼衔月脸色平静，深吸一口气：“我将简单概述标准中软件层面的大致要求，然后对照着风蕴已有的交付物进行差距分析，请大家看大屏幕。”


    “软件功能安全，顾名思义，其实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将系统功能安全中下发给我们的需求进行拆解，设计冗余架构实现故障容错，设计安全机制避免或降低安全风险，并通过单元、集成以及合格性测试确保整个软件的可靠性……”


    标准的内容其实并不算多，只是用便于理解的方式讲出来，她在培训中早就锻炼得滚瓜烂熟，没有准备讲稿已经能直接口述。


    “大家对标准内容有了基础印象之后，我们再来一起看风蕴当前的项目情况。”


    她点着屏幕，上面的图示是这个项目的开发流程，用分割线在上方和下方分别标注出了实际情况，以及认证通过所要具备的内容。


    “可以看出，通过前段时间与专家的交流，中间件、应用节点的安全需求我们已经在排期实现，尤其是诊断及其后处理动作，这一块在已有项目中是已经做过的，只需要稍加改动就能复用。”


    楼衔月话锋一转，“但是，开发过程中的需求清单、架构设计、代码详细设计、测试用例及其测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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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现今项目还是过往项目，我们都是缺失的。功能当然开发了，测试团队当然也有测试，可是没有文档或者工具追溯，没有办法和证明我们所有的需求是闭环的，换而言之，我们无法证明这些故障机制的有效性。”


    “在标准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文档，叫做安全档案，需要我们逐条给出证据说明我们的工作达到了一开始指定的安全目标……”


    她在余光中，看见了商时序唇角的笑意。


    其实她没有必要和史凯风纠结专业知识，标准中所约束的技术层面的东西确实不用轮到她来规范，自然有海外的专家同他们讲解。


    史凯风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的本职工作是翻译，也就是把标准的所有内容，用他们能够理解的话语进行表述，帮助这个项目符合要求。


    而他反驳她的，是流程文档的工作，但这恰恰是认证评审中很重要的一环。因为，如果没有对应的材料，要怎么和认证老师说明清楚你的过程合规性？


    所以从一开始，这个赌约，只要她认真理解并给出答案，她就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PPT走到了最后一页，她落下最后一句话：“我的讲述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掌声雷动中，楼衔月清楚，这场专题会的结果已经定了。


    商时序都不需要说什么结果，他放下了手，淡淡道：“既然要求已经有了，那就照着这个开始做吧。”


    他看向史凯风，“该补的补，该改的改，做得到吗？”


    做不到就真的换人了。他的潜台词很明显。


    史凯风没有再反驳，他沉着脸：“好的，商总。”


    散场时大家特地都走得慢了些，楼衔月收拾个电脑的功夫，已经听了不下十句的夸奖。


    这些平日里没有怎么打过交道的同事，一个两个都拍着她说“后生可畏”，“条理清晰”，还有开玩笑说之后有不懂的来找她请教的。


    说不高兴肯定是假的，她心里已经有一万个小人在跳舞，歌声都飘到了嘴边。


    当然，这群人中也有个稍微不和谐的。


    陈雪巧一言不发，看着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什么脏东西，绝对是在想她这些又是凭关系、或者通过商时序走后门得来的。


    陈雪巧想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些话对她毫无影响，这已经够戳人心肺了。而楼衔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能这么义正辞严地胡说八道，传播商总的虚假感情生活。


    不过，现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是她，楼衔月就当没看到这人，抱着电脑就往下一个会议室走，接下来还有一个组会要开。


    走廊上商时序还在，靠在空会议室的门框上，也不知道在等谁。


    楼衔月在公众场合一向是这么个尊敬的态度：“商总好。”


    附近没人，距离办公区域还有好几个会议室，后面也没另外的脚步声跟上。


    商时序缓着声音，低眸看着她：“楼衔月。”


    他忽然这么喊她，这语气说温柔也没有，但是绝对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楼衔月的心尖一颤，胆子就在这氛围里变大的。


    反正无人经过，她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问他：“我刚刚表现怎么样？”


    大家都夸她，她也想他夸一夸。说很好，说很满意，什么都行。


    但她明明讨的是一句肯定，商时序静静凝视着她一阵，却很突然地一伸手，将她直接拉进了会议室内。


    门扉很轻地合上，无人察觉。


    这里没有人预约过，窗帘落下，整个空间漆黑一片。商时序将她抱在了桌上，俯下身体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