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遥相望(一)
作品:《霜风佩》 一听这话,萧竚挑眉微惊,“你们宋家不是素来与岳家不对付吗?”
“没错,我爷爷为相时,是看不惯岳太师,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们政见向左,”宋邺从地上起身,抖了抖银灰常服袍袂,坐到萧竚对面,接着说,“我爷爷曾说,岳敏宗是个真正为国为民的良才,就是天真了些。”
宋邺为萧竚倒了一杯茶,道:“事已至此,微臣想与殿下说说心里话。”
萧竚好似看一个陌生人,轻微颔首。
宋邺道:“岳太师当年通敌叛国之案,御史台查得不明不白,但没人敢深究。因为谁都知道,只要陛下觉得必要剪除之人,无论那人是谁,都会果决下手。为稳定朝堂,这本无可厚非。但岳敏宗对陛下恩重,何至于将他全族斩于午门之下,连全尸都不留……”
自灭齐沅九族,到岳敏宗人头落地,熙昌皇帝才真正意义上握紧了朝权,每一步的集权都伴随着一批牺牲。
萧竚虽未感受过父皇年幼登基所面对的群狼环伺之险,但也明白要在宗亲、氏族、外敌各方势力的角逐中,收紧皇权,不用铁腕之策,根本不可能做到,但用多了,到底是伤了老臣们的心。
“陛下用岳太师一案,震慑朝堂,告诫像我这样的氏族恩荫之后,莫步岳氏后尘,携恩摄主。”
昏聩偷安多年的礼部尚书,突然说出此番话,令萧竚恍然,宋邺也不全然是个废物,不过是对皇室失望,没了匡国之心,只求庸碌一生,全家太平。
“殿下说得对,微臣窝囊,”宋邺看向萧竚,“但您看看现在的朝堂,谁不窝囊。和亲议事,连武将都主和,全在看陛下脸色。陛下想和亲,谁人敢言战。人人揣度圣心,攀炎附势,如今的朝堂之上,听得到几句真话。”
言官谏臣都收敛锋芒,是皇权过于集中的弊病。
萧竚倒是被他说得有些无奈。
他这个太子又何尝不窝囊,连个女人都要假他人之手去救……
“殿下今日闭门封府,是想对微臣网开一面吗?”
宋邺破开了某种伪装,说话也轻松了些,不再唯唯诺诺。
他知道依萧竚的手段,大可联合魏相,将他治个杀头之罪,除掉瑞王在京城布的这颗棋子。
然而,萧竚却带金羽卫悄无声息地封住宋府,与宋邺吃饭问话,可见他并不想将事情闹到朝堂之上。
萧竚端起宋邺为他倒的茶,贴唇饮下,将茶盏倒扣在桌上。
门边的叶弗锋看到暗号,便端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杯酒过来。
宋邺神情淡然,萧竚说:“你一人,换宋氏满门,恩荫不减,所有人只会知道你是暴病而亡。”
宋邺看了一眼厅外跪着的妻女老小,他们还不知发生何事,神情惶急地望着厅内。
宋家小姐自幼有喘症,忍了半天咳嗽,现在脸已涨红,终于咳出几声。
“微臣还有一事相求,”宋邺说,“小女的喘症需得天凉观一老道的丹药救治,家中只余半瓶。微臣就此一独女,珍视非常,恳请殿下为她寻药。”
天凉观在五泽山,位于渭水之滨,瑞王的母妃贤贵妃便是渭水的望族。
想必瑞王就是用那老道的药,拿捏住了宋邺的爱女之心,驱使他在京中动作。
萧竚道:“自当如此。”
宋邺一死,瑞王也就没有拿捏宋小姐性命的必要了。
“多谢殿下。”
宋邺端酒跪下,最后看一眼咳喘不停的女儿。
萧竚未催促,口中茶香的回甘绵绵而来,醇厚的栗甜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兰韵之香。
他眉头轻轻蹙起,“宋大人,这茶……”
宋邺将酒杯贴唇,一昂头,孔雀胆毒性极迅,不过两息,他就趴倒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嘴角滑出一条血线。
“哎……”萧竚拿起茶盏,看着宋邺歪斜的身躯,嘀咕一声,“怎这么心急。”
叶弗锋:“……”
萧竚将桌上的信扔进厅里的火盆中,与叶弗锋走出厅堂。
金羽卫抬着女尸走了,宋府内顿时慌乱不堪,女眷的哭音撕心裂肺、此起彼伏地响起。
萧竚出得宋府,遣走金羽卫,将手中茶盏往袖中一揣,踩在两个内监的背脊上,登上一辆金顶马车。
“礼部的位子空出来了。”魏安甫脸上带着慈霭的笑。
朝堂上规绳矩墨、严厉肃穆的魏相,此时身着宽袍常服,手中捧着一份油纸包着的馓子,逗小孩一般,向萧竚伸过去。
萧竚看了看那油滋滋的馓子,外裹的酥皮散着屑,炸开的缝隙里渗出糖霜。
“如今也只有舅父还纵着我食甜,”萧竚拿起一个咬入口中,“三弟这次出招甚妙,一石二鸟。”
瑞王在皇子中行三,是个尚武的皇子,并不擅诡计。
魏安甫为相已有二十载,朝中各势力的所属和能耐,烂熟于心。
他缓缓道:“行刺和亲使队,既借百越太子之手破坏和亲,引北狄继续与大梁开战,又教殿下与翎王离心,让殿下失去唯一的军中支持。这不像瑞王能想出来的招数,他有人指点。不管怎么说,他这么一折腾,礼部空出来了,也是好的。”
萧竚此刻突然感觉很疲累。
宋邺本是个明哲保身的纯臣,萧竚根本用不着动他,因为东宫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待熙昌皇帝千秋之后,宋邺自然效忠萧竚这个天子。
但瑞王却打了礼部的主意,很显然,他招揽宋邺并不顺利,利诱不成,才改了以爱女救命之药要挟拿捏,见宋邺办事依然敷衍糊弄,他干脆用安插妓子行刺之事,将宋邺暴露给萧竚,萧竚必会除去宋邺。
这样礼部空出来了,萧竚和瑞王又要争着安排自己的人坐上这六部之一的位子。
萧竚对这种争斗真的厌恶至极。
“这些人,殿下可考虑,想好告诉老臣。”魏安甫将一份名单交给萧竚。
萧竚摊开看了,又合上,说:“舅父,户部徐宁如何。”
魏安甫矍铄目光在萧竚身上定住,而后将装果子的油纸放在萧竚掌心,“岳太师关门弟子,金科状元,寒门出生,最大的依仗岳太师也死了。倒是个干干净净的人,殿下放他这颗闲子在户部多年,现在动动也是好的。”
萧竚点了点头,又说:“五郎来信说刺客与陈廷玉有接触。”
魏安甫沉吟片刻,还是道:“陈廷玉与海正侯联姻多年,海正侯手上有南疆虎贲军,一直持中立,是要好好查查他了。”
萧竚长舒了口气,背靠着车厢壁,仰了仰脖子。
“殿下长大了,”魏安甫欣慰地看着萧竚,又说,“既然长大了,就别耍小孩脾气,莫忘了你母后的晨昏定省,近来她多有抱怨,说你不如五郎贴心。”
“五郎走了,我去见她,她更不开心,还惹她烦。”萧竚苦笑连连。
魏安甫说:“她烦,殿下更要去安抚,思柔身子一直没有消息,她很着急。”
萧竚表情更加惨不忍睹。
太子妃吴思柔,乃是他小姑母与御史中丞之女,自嫁给萧竚已有五年,肚子一直没动静,魏皇后和魏安甫都催促过多次,再没动静,就要请御医来看看是他们俩谁有毛病了。
“你们魏家的女子,我一个都得罪不起。”萧竚拿了个馓子放嘴里。
魏安甫微微一笑,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自顾自下了车,带着随从,步行回相府。
魏相一走,萧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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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色立即冷下来,将手中炸果子放在一边,撩起帘幕。
街边的果子作坊旁站着个弓腰静候的内监,萧竚将他召来,把手中茶盏给他,道:“去查一下这茶是哪家茶铺所出。”
内监拿着东西走了。
萧翊扯开锦裘的襟口,从内拿出萧翊送来的第一封信,他一直贴身带着。
他将信展开来,就着果子铺上热腾腾的白汽,仔细看了看信角的一抹紫晕。
那紫晕上盖着萧翊的两个字:江南。
他回味起刚刚的茶香,眼中蒙起雾,喃喃道:“不是说……去了江南吗?”
——
一入夜,花月楼四壁挂上流光溢彩的琉璃灯。
女子们站上临窗廊道,一时间,倩影婀娜,灯影幢幢,京城凄寒幽冷的夜都被脂粉艳笑染红。
岳紫嫣脸上戴着一层紫檀色不透光的面纱,穿一身棉絮轻薄的灰白袄衣,在楼下的暗巷里哈气搓手,狠狠跺脚,手足恢复些知觉。
她抬头往最东边的一窗牖看,只见那紧闭多时的雕花镂空窗棂被一白衣女子推开。
岳紫嫣立即正了正面纱,跟着人流,走进花月楼。
岳紫嫣身段窈窕,全包裹在破旧棉衣下,却也能看出她举手投足的气韵不凡,引得那些个刚喝过几盅花酒的醉鬼往她身上扑。
她自是习惯了男人们淫邪的嘴脸,滑鱼一般逃脱,却被一斜眉三角眼的龟公拦在廊上。
“你哪个府上的丫头,不报名牌,敢到这里来,不懂规矩。”
岳紫嫣站定,低下头说:“我是阿环,姬妈妈让我来送雪芽。”
入冬以来,京中许多贵人好喝日铸雪芽,然这雪芽属会稽山产的最佳,但产量极稀少,一入隆冬,就断了货源,官府都采买不到,黑市里,次等的雪芽都卖到了一斤五两银。
花月楼的掌教姬妈妈不知从哪儿找到了这么一位通晓炒茶焙茶的姑娘,竟能用湖州一种低廉的白叶绿茶,炒出与雪芽一样的栗香口感,茶汤中的芽叶舒展形态也极似雪芽,还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
不说这茶是模仿雪芽的,单将它做一味新茶,也是极上品的。
最重要的是,这茶,阿环姑娘才卖一斤五贯钱,姬妈妈跟找着宝了似的,采买了二十来斤待客用,还挑拣了几团上好的,送去给教坊司的上官当年礼。
听那些上官说,连礼部尚书宋大人都爱这兰韵栗香的新茶。
龟公一听是阿环姑娘,当即弯腰伏低,“姑娘请,姑娘请。”
岳紫嫣上到二楼,穿过左扑右抱的欢笑男女,进了最东边的厢房。
房中一面庞素白、身材清瘦的女子正在整理床铺,将濡湿一片的桃粉衾被用力扯下,丢到地上,柳眉蹙着,一脸愁苦。
她瘦得有些病态,弱柳扶风,仿佛风一吹就会倒,有些文人恩客便喜好这类娇瘦若病的,行房时或可生出多些怜香惜玉之心,满足只能在这件事上才能展现的保护欲。
“柔素。”
岳紫嫣轻声叫那女子,又带她坐到桌旁。
她见多了妓子送完恩客后的那种彷徨无助,身子像块抹布,被用过后,丢弃一边,仿若个物件,没有心尚可在这漫漫岁月中熬着,但凡还有心,只想去死。
岳紫嫣只轻轻抱着饮泣的柔素。
柔素的爹曾是反臣齐沅麾下的一名百夫长,齐沅被歼后,柔素全家被斩,独留了个年幼的她,入了教坊司为奴。
岳紫嫣曾与她一起在教坊司受训,学习端茶倒水、伺候男人。
后来她们及笄,一个去了暖玉阁,一个来了花月楼,这些年不得见,再见却是岳紫嫣乔装成茶女来花月楼请柔素帮忙,查探一位她的恩客——陈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