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真相的第二日夜晚，殊尘逃离了妖界。


    他逃离得极为迅速，卿辕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他便已经从妖界消失了。


    到了人界，他立刻改了容貌，并且，用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方法隐匿自己——焚心刺骨。


    焚心刺骨，那是半妖用来隐匿自己体内妖之血的方法。它施行的办法极为残忍，要用符咒封住半妖心脏，再将半妖骨头刺穿注入秘药，消除体内的妖气。只是一次焚心刺骨，全身的骨头就要被刺穿数百次，注入秘药之痛犹如万针刺心，疼痛仿似置身烈火。


    但是，那是只有半妖才能用来消弭妖气的办法。


    因为半妖体内有一半人之血，所以封印了妖气之后，还能够靠着那一半人类血脉活下来。


    而纯血的妖怪用除妖符咒来给自己减妖气，无异于自寻死路。


    除了痛苦比半妖多了数十倍之外，焚心刺骨每六十日便要重刺一回，若是坚持如此，撑不过一年，便会虚弱而死。而殊尘，选的正是这条离死亡最近的路。


    毕竟，以妖王卿辕的势力，他不管躲去哪片妖怪聚集的山地里，都会被卿辕找到抓回去。但卿辕一时之间大概不会想到，殊尘居然会用焚心刺骨这样决绝的方法。


    焚心刺骨之后，殊尘便躲去了人界的村子旁，在一间破屋中生活。


    因为被除妖符咒封住了心脏，除去了身上的妖气，他几乎无力使用术法，并且变得比常人虚弱很多。


    这一年的初春傍晚，他被几个人类的小混混追打，一路逼到了巷角却无力还手。


    如今，他已经变得连几个杂碎都打不过。每当想到这里，他都感到心中一阵苍凉——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选择这样活下去？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咒骂和踢踹间，他被那些人像野狗一样踩在脚下。


    他的眼中，满是恨意——不如去死……不如从此之后便不再焚心刺骨了，待灵力恢复之际，即使自己殒命，也拖着这些人和自己一起去往地狱！


    风！


    一道极为凌厉的风自他耳边吹过，待他抬头看去之时，身边那些小混混已经被打倒在地！


    殊尘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远处，目光所在之处，正对上一个红衣的少女。


    她坐在远处的屋顶，傍晚的云霞之中，她美得那样不真实，像是传奇故事里的山中精魅，仿佛再一个眨眼，她便会化为轻烟消失在空中。


    “你是谁？”他站了起来，冷冷抬头看向她。


    红衣少女轻盈地一点足尖，自天际的风中落下，站在了他的眼前。风中，带着她身上的甜香。她看向殊尘，俏丽的脸板了起来：“你真霸道！明明是我帮了你，要问也应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你是谁？”说着，她看向他胸前被扯开的心脏处的印记，又道：“焚心刺骨，你是个半妖？”


    殊尘理都没理她，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那些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混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少女发觉自己被忽视了，有些生气地抗议。


    殊尘仍然没有回答，他看了一眼少女，目光落在了她腰间的剑上：“剑，借我。”说完，他没等红衣少女答应，伸手拔出她的剑，一剑便划破了所有混混的喉咙！


    鲜血满溅，少女一时惊呆了。


    “还挺狠的？我帮你打他们，你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


    殊尘神色仍是冷冷的，他随手扯了一个混混的衣服将剑刃擦干净，而后将剑插回了少女的剑鞘之中：“还你。”说完，也不回答她刚刚的问题，转身便欲离开。


    少女瞪了他一眼，道：“你往哪儿去？这里无故出了这么多命案，你就不怕你被发现？”说完，她看殊尘仍没有理她，直接跳过去抓住了他的手：“跟我走！”


    “喂，你干嘛？！”


    殊尘想要推开对方，可无奈自己焚心刺骨之后灵力几乎没剩下几成，而身旁的少女显然练过术法，那一拉之下根本让他挣脱不了。于是，在黯蓝的夜空之中，他们踏着深紫色的晚霞，一路奔向了村子的深林之中。


    ******


    “喂，给你吃！”


    少女带着他一直到了深林的一个山洞中，她打开机关，领着他走到了山洞的地下。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地牢，四周阴暗无比，带着隐隐的腐臭霉味。


    他们一路走到了地牢的一间屋子里，屋子虽然黑暗，但墙壁之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微弱地能够透进一点霞光。少女在屋子里找了找，将白日出去摘的桃子丢给了殊尘一个。


    “你在躲谁？”殊尘只是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便瞬间知晓少女定是在刻意躲着什么人。毕竟如果不是需要躲人，没人会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


    少女也没有回答，她看向他，突然凑近，伸手握住了他的脉搏。殊尘下意识地想要躲开，但手却被对方抓住了。


    少女看着他，笑着道：“我劝你别躲了，毕竟你的灵力那么差，躲不开的。”她刚说完这句话，却一下子被殊尘的脉象惊异了。她呆呆愣了很久，抬头看了一会儿殊尘，又低头看了一会儿殊尘的手，突然愣愣道：“你不是半妖……你，你是个纯血的妖怪！纯血的妖怪居然敢用焚心刺骨？你疯了？！”


    “和你有关系吗？”殊尘终于挣脱开了她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


    少女狡黠地笑了：“刚刚的问题原封不动地返还给你——你用如此大的代价躲在人界之中，你又在躲谁？”


    他们互相试探，却没有人回答。


    少女又丢给他一些果子，而后二人坐在黑暗里吃了起来。天逐渐黑了下来，殊尘用为数不多的灵力施了荧光咒，来让屋内不至于变为完全的漆黑。


    “你在这里多久了？”殊尘问道。


    少女看了一眼四周，努力想了想，而后道：“我也忘了，反正好多年了。从我是个小孩开始，我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每天都住在这里……吃这些？”殊尘看了一眼手中的野果。


    “对啊，是不是很像一只活的大老鼠？”少女不但没有悲伤，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你不也一样？焚心刺骨后你弱得连劈柴都费劲，打猎是不可能了，你全身上下又没有钱，能吃什么？只怕吃的还不如我吧？”


    殊尘没有回话。少女说的没错，这些日子他的确过得极为凄凉。而他的性子又不喜对人低头，因此从不曾找人求助过。


    少女看向他，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回村子了。纯血的妖怪焚心刺骨伪作人类，根本活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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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殊尘只是冷漠地笑了一下：“无所谓了。焚心刺骨的反噬已经累积太重，我本来也到极限了。”


    少女自言自语道：“倒也是，你次次焚心刺骨，已经受了极重的伤。”说到这里，她突然伸手一抓，将殊尘的手抓住了：“不过，也未必没有活下去的办法……”


    少女说完话的瞬间，突然伸手一划，划破了殊尘的手腕，而后她也划破自己的手腕，以腕相交，将伤口相对在了一起。


    “你干嘛？！”


    殊尘抬头看向对方，正对上少女清亮的眸子。


    “渡血给你。你抵不住焚心刺骨的力道，是因为你是纯血之妖。如果我渡了一部分人之血给你，就能消弭除妖气符咒给你带来的伤害……”


    “我为妖族，你渡人之血给我，最多在我体内停留几日，你又不可能次次渡血给我……”


    少女却露出两个小虎牙，开心地笑了出来：“为什么不能？”说完，她用另一只手自腰间拿了一个药瓶，倒出几粒吃了下去。


    那是玄元丹，失血后吃的丹药。


    “玄元丹不能一次吃太多！”殊尘厉声，伸手想要抢她的药瓶，却被她轻巧躲过。殊尘没有再说话，神情阴郁沉默许久，闷闷道：“你到底为什么救我？”


    少女看向他，佯装认真地思索了少许：“一个人呆太久了，想找个人陪我。觉得你有还算意思，可以吗？”说着，她突然凑近殊尘，细长的手指轻轻触摸殊尘的脸。殊尘本是易了容，看起来容貌有些可怖，但她只是轻轻用指尖擦拭，便让他本来白皙的肌肤自尘灰之下显露了出来：“而且，你长的也挺不错……”


    殊尘自小独自在放逐之地长大，身旁没有任何朋友，被接回妖界之后，身旁也只是有茈岚和另一个叫修引的伙伴。他的身边人很少，如今第一次离异性如此之近，便听见对方说出这种近似轻薄的话，不由得瞬间恼怒了起来。


    但是，就在他要发怒之时，余光又瞥见了少女受伤的手腕。他心中气了半天，最后却只冒出了一句：“疼吗？”


    “疼，好疼呢！”少女伸出手腕，将伤口举到了他的面前，故意对他说。


    殊尘怔了一下，却仍是向后挪了一些，冷冷道：“知道疼，就离我远一点。认识我对你没有好处，你既独自躲在这里，就不该给自己再找麻烦。”


    “可我就喜欢给自己找麻烦。”少女笑着说。


    殊尘恼怒道：“是你硬要渡血给我的，我从未求过你，就是将来引火烧身烧到你，也与我无关。”


    “是的是的，是我硬要渡血给你的，你不欠我人情，反而应该是我欠你人情才对，行了吧？”少女伸了个懒腰，倦懒地说，“小气鬼！”


    殊尘沉默了很久，又道：“很晚了，早点睡吧。”说完，他站了起来，便欲离开那间屋子，到旁边找地方休息。


    “西边那间还算干净，你可以去休息。”少女在他的身后喊道，“对了，我叫白宓听。”


    殊尘沉默了少许，冷冷道：“没人问你的名字。”


    少女却不服输地又喊起来：“但我就是想说，不行吗？我叫白宓听，白宓听，白宓听！你记住了没有？”


    殊尘冷冷道：“没有！”说完，转身便离开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