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铺天盖地的蚊蝇。


    李晨顶着呼啸的风雪，在漆黑一片的冰原上艰难跋涉。他的目标很明确——找到小吵闹提到的废弃军事基地。


    出发前，李晨和小吵闹仔细分析了曙光号的行驶记录和地图，大致锁定了军事基地的方位。但在这片极寒荒原上，导航成了最大的难题——地磁暴让指南针彻底失灵，暴风雪遮蔽了星空，红外夜视仪在极端低温下视野受限，再加上冰原上几乎没有任何参照物，换作常人，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务。


    但李晨不是常人。


    他采用了一种近乎原始却极为有效的方法——三点共线导航  。以曙光号为起点，他每隔一段距离便插下一根自制的红外信标——顶端装有红外灯的钢管。这些信标不仅能指引方向，还能在风雪中提供微弱的定位参考。


    唯一的限制是，他能携带的信标有限——事实上他只带了四根——这意味着他必须不断折返，回收最后面的信标，再重新部署到前方。如此一来，二十公里的直线距离，他实际要走上八十公里。


    这方法笨拙、低效，甚至近乎疯狂——也只有李晨这种怪物一般的体魄，才能将之付诸行动。


    ……


    人类长时间处在黑暗环境，或者进行重复劳动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


    李晨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初中时代读过的一本名叫《黑暗宇宙》的小说，小说讲述了生活在几乎全黑的地下世界的人类寻找光明的故事。书中的人类在黑暗环境下，进化出了两种不同的感官，一些人以声呐代替视力，另一些人则能感知红外线——谓之“炁刜”。


    “我现在感知世界的方式，倒是有点类似‘炁刜’。”


    李晨自言自语道。


    “‘炁刜’是什么？”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谁？！”


    李晨猛地顿住脚步，环顾四周，然而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身影。李晨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了，以他的感官之强大，如果附近真的有人，他早就应该发现了才对。


    “嘻嘻，你看不到我的！”


    小女孩似乎很得意。


    “哦。”


    李晨应了一声，插下信标，向来路折返回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小女孩对李晨的反应感到意外，好奇地问：“喂，你为什么不害怕？”


    李晨实话实说：“因为你没有恶意。”


    这个世界上离奇的事多了——比如他自己，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李晨以为她已经离开时，她再次开口。


    “我叫祖玛，今年八岁了。”


    “我叫李晨，今年四十岁了。”


    “哇！你是祖玛的一、二、三、四、五——五倍啊！”


    听着祖玛的惊呼声，李晨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小女孩掰手指的模样，忍不住露出微笑，夸奖道：“你的算术很好。”


    “是吧！是爷爷教我的，他说我可聪明了！”


    祖玛开心的笑了起来。她仿佛能看到李晨在做什么，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跑来跑去？”


    “我在赶路啊……不这样做，我会迷路的。”


    李晨给她解释了一下三点共线的原理。


    这个概念对小女孩来说有点深奥，她似懂非懂道：“原来是这样啊……要不我给你指路吧，这样我就能早一点见到你了。”


    祖玛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巨大。


    李晨略作消化，问道：“你在什么地方？是不是一个废弃军事基地？”


    祖玛不太肯定地说道：“你说的我不太懂，我被关在小房子里，小房子外面是个很大的房子。”


    听她这么说，李晨心里有数了，他追问道：“为什么把你关起来？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我没有！”祖玛激动起来，委屈地说道：“我也不想偷听别人说话的！”


    “你别激动，我相信你是好孩子。”


    李晨安慰了她一句，试探地问道：“能跟叔叔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可以啊，我跟你说，是这么回事……”


    ……


    小孩子说话颠三倒四，但是李晨没有打断她，耐心听完后，种种疑惑均得到了解答。


    正如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个名叫祖玛的小女孩就生活在那个废弃的军事基地中，除了她之外，基地里还生活着很多人，首领是女孩口中的“爷爷”。


    祖玛从记事起，就拥有远超常人的听力，不仅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声音，甚至能通过声音辨别方位、大致形状乃至与人对话——某种程度上说，简直就像声呐成精了一样。


    用祖玛的话说，她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能力，有时会不小心听到些不该听的，偏偏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惹出不少麻烦，爷爷只好把她关起来，不让她与其他人接触。


    “除了爷爷，其他人都很怕我，都不愿意跟我一起玩。”


    祖玛很是委屈地抽泣起来。


    李晨对祖玛的遭遇并不感到意外，如果不是他见多识广，遇到这种“千里耳”也恨不得敬而远之。


    但是想到这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他不免有些同情，柔声道：“没关系，叔叔不怕你。”


    “你真的不怕我？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哈哈，别人要说就让他们说呗，我偷偷告诉你，叔叔我也是怪物哦。”


    “啊……”


    祖玛似乎被吓到了，迟疑道：“你……你该不会长得很吓人吧？”


    李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连忙找补起来，好不容易才让祖玛相信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


    在祖玛的指引下，李晨的前进速度大幅加快，投桃报李，他给祖玛讲起了故事。


    李晨脑袋里的童话故事不多，印象最深的是《海的女儿》——小时候母亲给他和李晓讲过，李晓还哭了鼻子，被李晨嘲笑了很久。


    当然他也没少挨打就是了。


    后来去了鱼翔号，在和星铃同居的那段日子里，李晨专门去读了这篇童话的原文，甚至背了下来，原本打算将来有了孩子讲给他或她听，没想到世事变幻、造化弄人……


    李晨收起思绪，认真讲述着——


    “小人鱼问祖母：‘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他们能永远活下去吗？’”


    “祖母说道：‘不，他们也会死的，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还要短暂，但是我们死去会变成水中的泡沫，而人类有灵魂……即使身体化成尘土，他仍然活着，会升向晴朗的天空，一直升向那些耀眼的星星……’”


    “小人鱼悲伤地问：‘为什么我们没有不灭的灵魂呢？’”


    李晨讲到这里，停了下来。


    耳畔传来祖玛轻轻的鼾声。


    李晨望着近在咫尺的冰裂谷，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当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你时，他的灵魂会分给你一半，你就能拥有一个真正的灵魂。”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李晨摇摇头，视线仿佛透过黑暗，跨越时空。


    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回应——


    “你忍受过痛苦，你坚持下去了，你将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