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久舟在万梅山庄住了一个月，而他每天早上晨起练刀，都会见到西门吹雪。年轻的剑客不是每一次都会开口说话，更多时候只是在某个稍远的地方，用那种像是要将人彻彻底底拆解开来的目光盯着刀客——礼尚往来，叶久舟每一次也是用同样的目光回敬对方。


    两人并没有单纯满足于以目光较量，言语交锋也是不少，并且往往是由西门吹雪挑起——


    剑客冷然道：“我七岁学剑，七年有成，至今未有一败，只因每一剑皆为绝剑！”


    刀客则是随意地回道：“我大概十来岁左右才开始练武，至今……咳咳总之有十来年了，胜过也败过，数不清了。危险当然曾遇到过很多，但不也活下来了？不过最怀念的还是在刀宗的时候，每天起来就是练刀和切磋，和同门讨论该如何提升自己的刀法，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剑客又道：“杀人的刀剑不应留下任何余地，哪怕是对自己。”


    刀客回道：“分情况吧，面对该杀之人自当如此；但若不是，能够在留有余地的同时胜过对方，不也证明你的武道较之更加高明？”


    剑客白衣如雪，语气亦如冰：“情感皆为枷锁，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剑就会变钝。”


    身着天蓝羽衣的刀客则是耸了耸肩：“但人生在世，天然就有一层亲缘关系——除非学着些邪门歪道‘斩俗缘’，然后一辈子躲在深山野林不出来，不然只要碰到人就会产生关系。而且压力也可以变成动力，想着有个人在等你回家，不是更有活下来的执念吗？”


    剑客忽然道：“杀人是一件神圣的事——世上最为璀璨夺目的美景，莫过于背信无义之人的血花在剑下绽放。”


    刀客默默抱紧了怀里的横刀：“杀人就是杀人，不分什么正义邪恶。顶多是在杀该杀之人时心里会好受一点，反之则……希望不会再碰上这样的错误。”


    剑客锋锐的目光堪比其手中之剑：“你的刀是杀人的刀，我的剑是杀人之剑——终究该以它们论对错。待我登临宗师，定当与君一战！”


    ……


    总之，西门吹雪在撂下这一句话后就没有继续与叶久舟“论道”，不过依旧每天都会和刀客在同一个地方练剑练刀。对此叶久舟只能无奈叹气，然后默默腹诽某个当爹的只会看热闹，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


    但亦正因如此，今天练完刀的叶久舟略觉奇怪：“怎么不见西门庄主了？”是终于想通肯放过他这个无辜成为父子俩较劲工具的可怜人了吗？总不可能是突然赖床吧？


    神出鬼没的玉罗刹不晓得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回道：“吹雪的朋友来了，他正在会客……我无意见外人，你若是好奇，可以留下。”


    说完，他捏了捏刀客的脸，往某个方向一瞥，人又不见了。


    西门吹雪的朋友……叶久舟若有所思。剑客的朋友本来就少，整个系列下来除了陆小凤貌似就没有提到其他人——叶孤城这种既是对手又是知己而且最后死了的存在另算。如果真的是陆小凤，他来找西门吹雪做什么？《金鹏王朝》的剧情已经要开始了吗？还是因为别的？


    叶久舟一不小心想多了些，察觉到西门吹雪带着一道陌生的气息靠近时，稍作犹豫，还是没有走开，于是他就看到了一个有着四条眉毛的男人——那人的眉毛很浓，睫毛也挺长，但最惹人注意的不是身后的红披风，而是其唇上那两撇修剪得如眉毛一般的胡子，独具特色。


    刀客看到了陆小凤，陆小凤同样看到了刀客。前者的眼神中透露出主人的好奇，而后者藏在心中的好奇只会更多——他不是第一次来西门吹雪的万梅山庄了，庄里的管家和仆从侍女他都已经混了个眼熟，他可以确定绝对没有这样的人物。


    况且……陆小凤暗中端详着对方那身轻便干练又飘逸潇洒的打扮，他少有看到这般袖如飞鸟垂翼的款式；布料似乎主要是绸缎，蓝天白云般的配色又有种别样的稀奇。兼之肩膀上还站着只苍青色的鹦鹉，着实容易让人误会——会不会那只鸟儿才是其人本体。


    关键是对方手中的武器，他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华贵得更像是艺术品的兵刃。但他的直觉告诉他，那绝对不是空有外观、只能做摆设的艺术品，而是真正的凶器！值得庆幸的是，其正气凛然，不像是邪兵，那么作为主人，也应该不是恶人。


    一个看着年轻且有朝气的陌生武者，而且西门毫不顾忌地任由他们见面……陆小凤在短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眼角余光瞥见西门吹雪那平静的脸色，他摸了摸胡子，一脸惊讶地道：“哎呀，西门你家来了客人，怎么不早说，好让我有个准备？”


    随后他又主动抱拳自我介绍：“这位小兄弟你好，我是陆小凤，是西门的朋友。”


    “本就是你不请自来。”西门吹雪语气冷淡，却意外地没有谴责的意思，但同时他也不接受陆小凤的“指责”，“而且管家应该提醒过你。”


    陆小凤当即叹气。确实，他找上门时，万梅山庄的管家就暗示他现在庄里有“贵人”暂住——似乎是西门吹雪的亲属。他一来想着来都来了不想白跑一趟，二来也是下一次再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还是进来了——他也没想到，西门吹雪会直接领着他和“贵人”碰面啊！


    而且现在还反过来倒打一耙……陆小凤本以为西门吹雪是个纯粹的剑客，不料竟然还有蔫坏的一面。


    他内心啧啧有声，表面上则摇着头，无奈地道：“我的错，行了吧？下次我一定问清楚再进门——还好今天碰上的是这位小兄弟，如果某天不巧冲撞了女眷，你恐怕就得找我麻烦了。”


    叶久舟分不清西门吹雪带着人从练武场路过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他对活蹦乱跳的陆小凤也挺感兴趣的，此时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于是也抱拳道：“刀宗‘孤客’叶久舟。我听说过你，传闻中‘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陆大侠，久仰阁下大名了！”


    刀客话音刚落，小青也像是凑热闹般复述：“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原来是叶小兄弟！客气，客气——没想到我也有被称为‘大侠’的一天。”陆小凤年少成名，如今亦不过二十余岁，平日还真的少有被人叫做“大侠”的时候——而且还被一头鹦鹉“久仰”了，一时颇为新奇，对叶久舟的好感直线上升。


    可惜不清楚“刀宗”是怎样一个门派，也没有听说过对方的名号，不然更容易拉近关系……陆小凤如此想着，说话间也少了几分疏离，“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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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知道会在庄里碰上叶小兄弟，我应该带几坛酒过来，庆贺又认识一位新的朋友。哎，西门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他的亲戚也是我的亲戚，叶小兄弟直接喊我名字或是以兄弟相称便可。”


    叶久舟还没有回答，西门吹雪却是冷不防地说道：“他是我爹的人。”别乱认什么兄弟，辈分都要乱了。


    “……”清冷剑客的一句话让叶久舟和陆小凤面面相觑，一时不是如何接话。前者是不好意思了，后者则是完全没有理解西门吹雪的意思。


    以往和西门吹雪交谈，虽然剑客话少冷淡，但是陆小凤还是能够明白对方所说为何。可是这句话把他整不会了，这是在说西门和他爹关系不好，这位叶小兄弟是他爹那边的人，所以关系也一般？好像也不太对，真要这样，作为庄主的西门吹雪完全可以避开这次的见面啊？


    陆小凤满头问号都快要实体化了，幸好叶久舟轻咳一声，将他从越来越不靠谱的猜想中揪了出来：“西门庄主是在说，我是他父亲那边的……亲人，辈分上或许有点不好说。不过我个人是有意和陆大侠——陆小凤你结交的，咱们各论各的就好。”


    嗯，虽然和陆小凤做朋友有点危险……古龙笔下十大枭雄有四个都在陆小凤系列并且全都是这位大男主的朋友，“陆小凤的朋友”这里头的含金量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比得上的。


    陆小凤到底是个聪明人，虽然没猜到真相，但是叶久舟如此一说他就了然了——他和西门吹雪是同辈，可西门和刀客估计是差辈的，他那几声“兄弟”，或许不经意间占了剑客的便宜。陆小凤自认为想通了，于是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西门吹雪：“我今天才知道你还在乎这些。”


    西门吹雪冷冷道：“我不在乎。”不过某个虽然不在现场但绝对能够知道这里发生什么的老家伙在不在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咳咳，陆大侠应该有事和西门庄主谈吧？我就不叨扰了。”叶久舟轻咳一声，准备先撤一步——实在是陆小凤那副“好想继续再占占某人便宜”的表情太过生动，他怕自己一不小心手痒了就想试试“灵犀一指”——虽然他的确很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夹住他的刀，但不是现在。


    不料西门吹雪却道：“陆小凤要去西域。”剑客在二人的愣神下看向陆小凤，“我从未去过西域，不过他们刚从西域过来，比我了解更多。”


    叶久舟终于明白为什么西门吹雪会直接把陆小凤带过来了——原本还以为是恰好路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刀客倒是不介意做些解答，他爽快地道：“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同样明白了西门吹雪的心意，陆小凤也是颇为感慨。他今天过来主要还是和西门道别，此番受人所托奔赴西域寻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回来、甚至难以预料还能不能全身而退。因此他事先逐一都和好朋友们打过招呼，如今就剩下西门吹雪。


    没想到刚和剑客提起要去西域的事，就被人领着离开。原本只以为单纯换个地方继续谈，没想到原是藏着一番好意，果然不愧是他的好朋友！


    故而陆小凤毫不忸怩地道：“实不相瞒，我是受人所托，要去西域寻一个人——一个只知道她名为‘公孙兰’，但外貌打扮年龄性情身份一概不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