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之后，宋虞留一千人在槐县，带着剩余的两千步卒前往黎阳。


    距黎阳五十里不到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徒步行军。这支部曲由步卒组成，仅剩的几匹马都给宋虞三人，其余人只能徒步行走在崎岖的碎石路上。炎夏燥热，行军多日，众人已经是疲敝不堪。


    “整队休息！”宋虞扫了眼身后疲惫的士卒，下令让人到前面的树荫处休整。


    顾辞从不远处的溪流处汲了水，她递给宋虞和魏蓁，盘腿坐在浓荫下，用手不停的扇着，“魏姐姐，我有些不明白，行军艰难，长途跋涉，等将士到了地方，大家都累得不行了，又怎么能作战呢？”


    魏蓁颇为赞赏地看了顾辞一眼，“你说得不错。兵法讲究地是以逸待劳，所以守城往往比长途攻城者易。”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离开槐县，来到黎阳呢？”顾辞不解。


    魏蓁看了眼靠在树干上假寐的宋虞，“我们此次前来黎阳，并不是想要和阮武手下的精兵拼杀，而是擒贼先擒王。”


    顾辞点头，“这个虞姐姐同我说过。”


    “但阮武是潼州刺史，号令三军，位高权重，身旁定有无数亲从护卫，难以下手。”魏蓁分析道。


    “对啊，这怎么办呢？”顾辞挠了挠头。


    魏蓁勾起嘴角，“所以我们才要长途跋涉，让部曲疲敝不堪一击，以使阮武掉以轻心。黎阳是他的地盘，他不必担心埋伏，才有可能出城作战。身后那些人都是障眼法，真正作战的，只有一个人。”


    顾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如果这样，阮武还是不愿出城迎战怎么办呢？”


    魏蓁唇边一抹浅笑，胸有成竹地说道，“他会出城的。”


    高耸巍峨的黎阳城楼上，林立着无数守城卫兵。斥候屈膝禀报，“禀刺史，宋虞带着两千部曲已经到城郊了。”


    阮武穿着明光甲，头戴银盔，他望着城楼下的平坦阔地，眯起眼，“兵来将挡，她们敢来，我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骄阳悬在城楼，两侧的旌旗纹风不动，一如整个黎阳，如同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


    须臾，不远处冒出攒动的人头，热气氤氲中，人影摇晃，让人看不真切。


    阮武负手立于城楼，他沉稳从容地抬手，“弓弩手准备。”


    女墙上霎时架起无数弓弩，蓄势待发。


    直到这只部曲走近，将士们才看清这是怎样一支队伍。没有盔甲兜鍪，也没有壮硕战骑，这些步卒经历了大小战役，几乎人人带伤，又因为长途跋涉，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就是这样一支残兵部曲，前面有一女子，立于马上，直直地望向城楼。


    阮武打量着这名女子，身下骑着一匹毛色杂乱个头矮小的驽马，手中拿着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铁剑，身上未穿戴护甲，就这样站在万军阵前，平静从容。


    宋虞看了眼满眼担忧的顾辞，又与魏蓁心有灵犀地对上视线，她颔首，一夹马腹，一人一骑来到了城门下。无数的弓弩瞄着她，阮武却下了命令，“没我的号令，不许放箭。”


    来到城下，阮武居高临下地望着宋虞，“阁下莫非就是宋虞宋将军？”


    宋虞面无表情地点头，“我是。”表面看起来镇定，但其实，宋虞握着缰绳的手已经布满了汗。


    阮武冲她微笑，“早就听闻宋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宋虞仰着下巴，直直地望向阮武，“我也久仰阮将军大名，阮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几乎没有敌手，不知我能否有这个荣幸，与将军切磋一番？”


    阮武身旁的督军立刻出言阻止，“将军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身犯险。谁知这个宋虞有什么诡计？”


    “诡计不至于，这是我的地盘，她耍不了花招。况且你没看见她手下的将士吗？纪颂让宋虞带着这样一支残弱的部曲与我交战，我看他是想借我之手除掉宋虞。”阮武并不是傻子，黎阳是他的地盘，宋虞要在这里动手脚，根本不可能。


    但他也没有傻到宋虞一句话就出城与她切磋。虽然他是对这个女子挺感兴趣的。


    “两军交战，并非儿戏。待分出胜负，我定好好与宋将军切磋一番。”


    阮武委婉地拒绝了，并且对城上的弓弩手说，“准备。”


    弩手们用臂开弓，齐齐瞄准了宋虞和她身后的士兵。


    就在阮武打算放箭时，宋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与将军比试，若是将军赢了，我便率众归降，奉将军为主，如何？将军世之勇武，不会害怕一个小女子吧？”


    阮武抬手，堪堪止住了即将射出的箭矢。他皱眉，打量着宋虞，“此话当真？”


    “当真。”宋虞目光灼灼。


    不战而屈人之兵，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这场仗即使有九成胜算，一旦开战，也难免损兵折将，但自己只要赢了宋虞一人，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赢下这场仗。阮武自认有信心赢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让她心甘情愿归降。


    身旁的督军还想劝说，但阮武止住了他，“好，我与你比试。”


    说罢，他拿起剑，撩动战袍，走下城楼。城门吊桥缓缓放下，阮武身骑高大骏马，提携宝剑向宋虞走来。而他的身后，传来如山一般的呐喊。


    “将军必胜!将军必胜！”


    城楼上的士兵们举着刀戟，望着意气风发的将军，眼里是抑制不住的仰慕。在大靖，没有人不知道阮武的大名。每次打仗，阮武都会冲锋陷阵，令敌人闻风丧胆。今天可以再次目睹将军的雄姿，自然振奋人心。


    唯一可惜的是，将军面对的不是旗鼓相当的猛将，而只是一个狂妄的女子。


    铿锵急促的战鼓声响起，为两人的比试增添了一丝紧张和肃穆。


    阮武红色的战袍垂在马背，宝剑拿在手中，冲宋虞说道，“你既是女子，我让你一招。”


    有便宜谁会不占，宋虞没有拒绝，一夹马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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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着剑便朝阮武奔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顾辞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清脆的剑刃碰撞声响起，宋虞软绵绵的一剑没有任何力道，阮武只微微转动手腕，宋虞手中的铁剑就被震开。而宋虞坐下的驽马受了惊，开始不受控制地狂奔，宋虞面上有些慌张，她拉紧缰绳，马蹄倏然腾空，差点没将她摔下来。


    众人脸上难掩失望。便是顾辞，也拧着眉头，在心中为宋虞捏一把汗。只有魏蓁，面色平静。


    阮武如他所说，让宋虞一招，他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趁人之危发动攻击。但方才那一招，阮武已经知道，自己面前的，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之辈，虽有几分气力，但在他眼中，还不够看。


    宋虞将马儿安抚好，阮武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那该我了。”


    话音刚落，马蹄便卷起尘土，迅疾朝宋虞奔来。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向宋虞劈来。


    宋虞慌忙闪身，剑如削泥，离她的耳朵不过毫厘。


    随着剑刃落下的，还有一缕被斩断的发丝。


    不给宋虞反应时间，阮武拉着缰绳转过马头又冲过来，这次剑是横扫，宋虞看出阮武的意图，她拉着马堪堪躲开，但阮武的剑却越来越密集，宋虞不得不用剑格挡，但每一次，手臂都被震地生疼。


    阮武出剑又快又狠，任谁来看，都能看出宋虞落了下风，狼狈地被阮武压着打。


    但只有阮武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他的招式越来越狠厉，虽然宋虞很狼狈，但每一次他的剑，都能被宋虞接下。


    他有些沉不住气，想要尽快结束这场比试，手中的剑从下往上抡起，宋虞反应过来，侧身躲避，然而还没等她回正，下一剑又横扫而来。


    宋虞向后仰，整个身体贴着马背，白刃几乎是贴着她的前身擦过。阮武并没有放过他，他眼中带着狠厉，这次剑直直向宋虞的眉心劈来。


    这一剑，宋虞要想躲，便只能堕马，她可以活，但这匹马却没了生路。没了坐骑，也只有死路一条。


    剑刃越来越近，如阮武所料，宋虞在马上迅速翻了个身，转身向地面摔去。而阮武的剑最后砍在了马背上。


    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马儿吃痛双脚腾空，电光火石间，宋虞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她的手紧拉着缰绳再次翻上马背。


    阮武瞪大瞳孔，瞬间便想明白了。宋虞根本没有摔下马，她拉着缰绳将身体藏在马后，借此躲过自己的视线，再趁马儿发狂之时借力上跃。


    但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只见宋虞冲他微微一笑，下一刻，她的手腕微动，粗粝的铁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弧线。


    阮武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在尘土飞扬的地下，他在地上眨了眨眼睛，望着马背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又看了眼那个脸上溅着自己血的女子，感到无边恐惧。


    万军阵前，寂静无声。


    宋虞此时还不知道，这一战，会让她震烁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