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被烧，宋虞退军回到羡城。


    西风徐来，羡城的柳枝金黄一片，簌簌摇落，汉清江依旧向东奔涌，昼夜不停。


    宋虞回来时，便见谢徽站在城门的那棵黄桷树下，等待她归来。秋风吹起他的衣袂，勾勒出他挺拔瘦劲的身形，金柳在他身后荡漾，衬得他温润如玉。


    宋虞轻轻拍了拍小黑的屁股，小黑见到谢徽，便撒欢朝他跑去。


    两月不见，宋虞被晒黑了不少，谢徽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打了败仗，又不是凯旋，干嘛这么大阵仗迎接？”宋虞看了眼谢徽身后威严的男子部曲，还有刚从江州归来的颜涣，揶揄谢徽。


    谢徽嘴角微微勾起，“不是凯旋，但胜似凯旋。阿虞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彬州是宋虞北上最重要的一处地界，如今不仅没有将彬州攻下，还被人烧了粮草退军，再联想到守城之人是和魏蓁有过婚约的周回，谢徽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宋虞望着朗润的谢徽，想的却是，怎么有人可以长这么好看，还这么聪明呢。


    思及此，宋虞伸出手，弯起眼看着谢徽，“上来。”


    谢徽浓密的睫毛微微一动，他垂眸，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放在了宋虞的手中。借着宋虞手中的力道，谢徽整个人坐到了宋虞的马背上，宋虞带着人打马朝刺史府奔去。


    身后的将士看见自家将军在宋虞面前娇羞的模样，都不由瞠目结舌。颜涣更是用手扶住额头，简直没眼看。


    谢徽却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将手放在宋虞的腰间，轻盈的发丝扫过谢徽的脸，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宋虞的声音飘在风中，“淮之，我最近发现，我似乎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谢徽圈着宋虞的手紧了紧，秋风拂面，他缓缓开口，“现在发现也不迟。”


    似乎是被谢徽的话安慰道，宋虞传来一声低笑，“确实不迟。我也许，很接近真相了。”


    谢徽没有问宋虞，那个真相是什么。回到刺史府，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心中的想法，宋虞拉着谢徽的手朝书房奔去。


    穿过院中开败的残荷和曲折的廊庑，宋虞推开书房门。


    书房虽然两月没人用，但书案上却一尘不染。


    松开谢徽的手，宋虞蹲下身，在角落中着急地翻找。


    魏蓁、孟婉、谢徽、慕容蔚……所有的这些，都绕不开一个人。


    姜令。


    这些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早就谋划好了一切？宋虞皱着眉，脑中纷乱零散的线索相互交织，似乎快要拼凑出背后的巨大真相。


    终于，她在一众杂物中翻出了一个带有云纹漆色的木匣。


    是当时慕容蔚交给她保管的那个木匣。


    精致的木匣子上有一把锁，慕容蔚并没有给她钥匙。凝视片刻，宋虞拔出庇黎剑，将木盒上的锁一剑劈开。


    “啪嗒”一声，扭曲的铁锁从盒身上无力地落了下来。


    秋日的阳光从窗棂中洒在桌面，给木盒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迟疑了一秒，宋虞将木盒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她的心沉了下来。果然。


    而谢徽在看清盒内的东西之后表情也由错愕转为复杂，


    “这……阿虞为何会有此物？”


    *


    洛京朝堂。


    文武百官垂首分立两侧，中间留出一条甬道，再往上，便是龙椅。


    萧宁坐在龙椅上看着奏章，旒珠垂在眼前，让人看不清神情。


    片刻后，她合上奏章，缓缓开口，“楼珂成功将乌勒骑兵赶出祁州北郡，实在是大快人心。”


    程岱立于百官之首，率先开口，“恭喜陛下。”


    殿下百官纷纷道喜。乌勒骑兵在后方肆虐，百官夙夜忧心，就怕乌勒突破祁州防线，兵临洛京。如今楼珂击退乌勒骑兵，他们便可高枕无忧了。


    莫寒出列说道，“楼将军立下汗马功劳，陛下也应当赏罚分明，以鼓舞前线女军。”


    萧宁颔首，“不错，楼珂这次立下大功一件，该赏。便封她为祁州刺史，都督北郡军事吧。”


    “陛下圣明。”


    王芷见龙颜大悦，她也适时出列进言，“程将军与周大人里应外合，烧毁宋虞粮仓，迫使宋虞从彬州退兵，用兵如神，也是大功一件。”


    萧宁自然听出了王芷话中的讨赏之意，她看了眼低眉垂首的慕容蔚，又看了眼程昭，意味不明地说道，


    “太常推荐的人，做事倒是甚合朕意。”


    慕容蔚身着一袭黑色文官服，拿着笏板出列跪下，“陛下任人唯才，圣德可鉴。”


    “周回虽是前朝旧臣，立了功也应该赏。”


    此刻，有女官站了出来，“周回虽然有功，但终究是男子，还望陛下慎重。”


    萧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慕容蔚却讥讽道，“周回身为监军，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尚能立下此等大功，如此将才，不用可惜。再说，周氏全族都在洛京，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这周回不过一罪臣，还能翻了天不成？"


    “你！”女官被慕容蔚的话噎住，梗着脖子说不出话。


    慕容蔚的心思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周回是慕容蔚保举，如今周回立了大功，慕容蔚自然也一荣俱荣，再不济，也要为周回求得一官半职。


    莫寒这时也开口，“陛下，纵使如此，周回身为前朝旧臣，不得不防。”


    也有别的官员替周回求情，七嘴八舌，一时大殿之上喧嚷如街市。


    萧宁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好了！周回究竟是立了功，朕也不是赏罚不分之人，就让周回担任彬州别驾吧。"


    别驾辅佐刺史治理一州，却无兵权，官位也在刺史之下，萧宁此举既封赏了周回，又不至于让他手握兵权。如此一来，朝臣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至于程昭，”程昭见萧宁提她，适时地出列，跪在殿中，听候萧宁的旨意。


    “赏万金，布帛钱粮万斛。”


    周围山呼陛下圣明，只有程昭身形一僵，随后磕头谢恩。


    “谢陛下赏赐。”


    下了朝之后，程昭随着人潮走出朝堂，却被慕容蔚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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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住脚步，慕容蔚疾步上前，痛惜地说道，“程将军，你没事吧。”


    程昭露出得体的浅笑，“我才得了陛下的赏赐，高兴还来不及呢。”


    慕容蔚却仿佛将她看穿一般，她叹了一口气，“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陛下实在是太偏心了，楼珂立功便让她都督祁州军事，将军你出生入死，击退宋虞，却只得一些布帛钱粮，实在是过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程昭面无表情地说道。


    “说到底，陛下还是忌惮我们这些世族，即使扳倒了祝歆，处境也没有改变。恐怕也只有楼珂那样的庶族才入得了陛下的眼了。”慕容蔚摇了摇头，语气中满是无奈。


    “我只是可惜，程将军擎天驾海之才，终究是要被埋没了。”


    “我不明白，同为颍阳程氏，程岱身为男子都能位列丞相，程将军明明是嫡女，却只能做个校尉，圣心实在是难测啊。”


    恰巧程岱从殿内出来，身形颀长，俊若修竹。程昭看见兄长，将慕容蔚扔在原地，径直朝程岱走去。


    被拦住去路，程岱抬眸，对上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眼睛。


    “今日赏赐一事，你可有向陛下谏言？”


    程昭目光如炬，一瞬不眨地盯着程岱。


    程岱也并不打算瞒她，他面色淡然地说道，“是我向陛下谏言，不要赐你兵权。”


    “为什么?我身居高位，既可以辅佐你，也能光耀程氏门楣。”程昭皱眉，她不明白，程岱为何要这样做。


    程岱神色复杂地看着程昭，随后说道，“你做个闲官，或许还能保住程氏，你若身居高位，颍阳程氏的荣膺也就到头了。”


    秋阳高悬于宫阙飞檐，程昭的脊背却突然升起一阵寒意。


    在不远处望着程昭和程岱交谈的背影，慕容蔚的眼尾微微上扬，转身径直回到了府中。这时有僮仆来报，说青州有大人的来信。


    打开之后，慕容蔚看完信中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笑，


    “终于，忍不住了吗？”


    *


    半年后，宋虞已经在暗中将粮草兵器筹备妥当，准备出兵北伐。


    宋虞和魏蓁已经布下战局，赵成玉和秦有仪率四万大军从西北进军祁州，同时由秦有仪联络乌勒，陈兵北境给萧宁施压。而裴若望和魏蓁则率领五万大军从东线出发，绕过彬州，直抵潼州，钟离则留在羡城镇守青州。


    而在这之前，宋虞要先和谢徽去一趟洛京，确认一件事。


    “阿虞此去洛京，万事小心。”魏蓁并没有阻止宋虞的行为，她知道，宋虞需要一个答案。


    宋虞并不担心洛京之行，看着日益消瘦，整日靠汤药续命的魏蓁，她担忧地问道，


    “你去潼州，只带五万人，够吗？”


    自从宋虞和魏蓁离开潼州，萧宁便在潼州驻军，足有五万人之多。


    魏蓁和裴若望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也不怪宋虞会担心。


    魏蓁只是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摇着便面，


    “五万女军足矣。我带五万人前去，也能够分毫不差地带五万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