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祁州的高山大川依旧白雪皑皑，亘古的积雪覆盖在群山之间。


    赵成玉和秦有仪的部曲一路从青州北上，到此地便要兵分两路行动。赵成玉的部曲留下与楼珂的守军作战，秦有仪则带着另一部绕过楼珂的军队，向北出发，联合乌勒，夹击楼珂。


    临别前，赵成玉不屑地瞥了秦有仪一眼，“希望秦将军这次，可不要再投降了。”


    这些年，赵成玉一直记恨当年秦有仪没有及时出兵救宋虞之事，两人的关系也闹得很僵。赵成玉不明白，宋虞为什么要安排她和秦有仪一起出战。


    秦有仪抱着阿奴，反唇相讥，“我可不像赵将军一样莽撞。照将军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楼珂诡计多端，你可不要被她戏耍了。”


    “你！”赵成玉面有愠色，但顾及着身后的部曲，她还是将心底的怒火压了下去，调转马头，她没好气地说道，“我们走！”


    只留下一个背影给秦有仪。


    秦有仪没有理会，她也带着部曲向北行军。


    乌勒和秦有仪约定在祁州和乌勒国境的交界处碰头，乌勒的单于已经答应派一万乌勒骑兵帮她们夹击楼珂。


    约定的地点便是在这一片山谷之地。


    狭窄的谷地两旁是高耸的雪山，白雪覆盖在山巅，偶有飞鸟在此间盘旋。


    “禀将军，乌勒的军队正从北面山谷而来。”


    秦有仪骑马位于队伍前，阿奴已经两岁有余，秦有仪还是将她护在铠甲之中，跟着部曲出入战场。


    “我知道了。传令下去，全军在此等待。”


    阿奴转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掩盖，群山间的寒气渐渐在谷底堆积。


    埋伏在山间的乌勒兵探出头，一双双弩瞄准山谷中的部曲。就在这时，一只赤色的大旗突兀地出现在一片雪茫茫中，下一刻，数万只箭矢便从山崖中飞落，直直朝秦有仪射来。


    看见箭矢，秦有仪反应极快，她大喊道，“快撤！”


    严整的部曲被突如其来的偷袭打乱，开始四处逃窜。然而前有乌勒所谓的援军，后有埋伏，让她们一时进退维谷。


    巨石般大的雪球从山坡滚落，将人掩埋其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被乱箭射中的女军纷纷倒下，温柔的鲜血将白雪染红。


    覆雪的地面突然开始震动，秦有仪用剑砍断迎面而来的箭矢，一面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数万黑压压的乌勒骑兵。


    战马壮硕，骑兵剽悍，秦有仪身经百战的女军在他们面前，便显得不堪一击。


    “你就是秦将军吧？”


    狐鹿估坐在高骏的战马上，眼神狠厉地盯着秦有仪。


    望着周围死去的女军，秦有仪咬牙质问道，“乌勒为何要背叛盟约？！”


    狐鹿估冷漠地说道，“你不需要知道。”


    抬起大掌，狐鹿估吐出一个字，“杀。”


    虽然不知道乌勒为何会突然背弃盟约，但见狐鹿估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秦有仪开始冷静地思考局势，思忖片刻后，她骑上马朝山道奔去。


    秦有仪只带了两千人前来，如今乌勒大军数万，硬碰硬秦有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带着阿奴从西侧逃跑，我去引开追兵。”秦有仪环顾四周，全是乌勒凶悍的骑兵，她皱紧眉头，将怀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阿奴扔给了甘白英。


    “将军，我不能丢下你不管！”甘白英接过阿奴，却不愿离开。


    若是秦有仪一人引开追兵，便更难逃出升天。


    “这是军令！快走！你见到赵成玉，就告诉她，乌勒叛变。我会将乌勒引至仓亭，等她的援军。”


    秦有仪看了眼甘白英怀中的阿奴，随后收回目光，朝东跑去，身后的乌勒骑兵看见秦有仪的战袍，也纷纷追了上去。甘白英咬牙，抱着阿奴往隐蔽的西面树林跑去，找赵成玉报信。


    秦有仪策马朝着仓亭飞奔，带着寒意的风刮过她的脸颊，她咬着牙，在脑中快速想着办法。


    半个时辰后，秦有仪看到了仓亭废弃荒芜的城墙，她眯起眼睛。


    仓亭去岁发生过战争，城中百姓早已经迁离，此刻城门大开，从外面朝里看，只能看到一座空城。


    秦有仪转头，故意大声对身后的女军说道，“太好了！快到了，姐妹们坚持住！”


    狐鹿估跟在秦有仪身后，待他行至仓亭城下时，秦有仪的部曲已经全数进了城，城外看不到一点人影，城内安静得很诡异。


    狐鹿估抬手，示意身后的骑兵停下。


    “右贤王，秦有仪就在前面，她们的战马已经筋疲力竭，只要进去，便能将她们一网打尽。”


    “你不觉得，这座城太安静了吗？而且秦有仪得知我们倒戈后，就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跑，倒像是故意诱我们至此。”


    狐鹿估打量着这座荒芜的废城没有说话。


    “您的意思是，这里面有诈？”


    狐鹿估皱起眉头。


    “你可知道，兵法里面有个词叫瓮中捉鳖？若这座城里有埋伏，我们的大军一旦进城，她们将城门紧闭，我们被关在其中便无路可逃。”


    “这个秦有仪，诡计多端，还是小心为上。”


    “是。”


    狐鹿估眼神阴鸷地盯着这座空城，“所有人，在城外驻扎，一旦有异动，即刻告知我。”


    “是。”


    仓亭城里，秦有仪和她的部曲下了马，躲在城门后面屏息观察着城外乌勒骑兵的情况。


    这就是一座空城，秦有仪和赵成玉北上曾路过此处。


    但狐鹿估却不知道。秦有仪直直地朝这里狂奔，狐鹿估必定会起疑，此处是否有伏兵。


    秦有仪在赌，赌狐鹿估疑心重，不会贸然进军。


    看着乌压压的大军退去，在城外驻扎，秦有仪松了一口气。她靠在城墙上，望着天空，只希望，赵成玉的援军可以快点来。


    另一头，甘白英浑身浴血，抱着阿奴向赵成玉的大军下寨处策马狂奔。


    赵成玉正对着舆图沉思，就见甘白英狼狈地闯了进来。


    赵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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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皱眉，“出什么事了？”


    甘白英喘着粗气，她抱着阿奴，焦急地说道，“赵将军，乌勒，乌勒背叛了我们，秦将军将乌勒引至仓亭，让我们逃命，还请赵将军速拨援军，前去救秦将军。”


    突发的变故让赵成玉有些错愕，但听见秦有仪吸引敌军兵力，让手下逃命时，赵成玉面色复杂，她低声说了一句，“这个秦有仪，倒还算个娘们。”


    片刻后，她做下决断，“传令下去，大军即刻启程仓亭。”


    如果乌勒已经叛变，那她们如今的位置很可能被乌勒和楼珂夹击，所以现在必须撤离此处。


    然而就在这时，斥候却来报，“不好了将军，楼珂率领大军前来袭营！”


    楼珂……赵成玉眯起了眼，“全军准备迎战！”


    楼珂算准时机出击，赵成玉被拖住，十日过去，秦有仪还是没有等来赵成玉的援军。而驻扎在城外的狐鹿估，将城外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此时也渐渐生疑。


    第十一日，狐鹿估决定攻城一探究竟。


    第一次进攻，狐鹿估并没有用尽全力，秦有仪率领仅剩的残部拼尽全力守城，最终成功阻止了狐鹿估的进攻。但狐鹿估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重。


    “如果城里有陷阱，她们应该放任我们攻城，引诱我们进去，这样不要命的守城，难道城里面没有埋伏？”


    这样想着，第十三日晚，狐鹿估下令二次攻城。


    祁州的夜晚带着冬日的寒意，凛冽的风吹过仓亭残破的城墙，墙头的火把摇曳。


    砍下敌军攀援的手臂，浓稠的血溅在秦有仪的脸颊，她靠在女墙后面躲避漫天的箭矢，随即啐了一口，咒骂道，“这个赵成玉，怎么还不来？！”


    “该不会是想故意害死我吧？”


    嘴上这样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下一刻，一名登上城墙的敌军死于秦有仪的剑下。


    狐鹿估骑在马上，看着秦有仪矫健利落的身影，他面无表情地抬手，身后黑压压的乌勒骑兵出动，如潮水般涌入城门。秦有仪再骁勇，面对巨大的兵力差距，她也只能面对现实。


    仅剩的残部被乌勒人砍杀殆尽，城墙上遍布尸骸。


    秦有仪杀红了眼，她被敌军层层围住，只凭借着握剑的本能厮杀。鲜血模糊了双眼，血珠顺着眼睫低落，打在秦有仪的手背上。


    高风呼啸，祁州常年不化的冰川横亘在暮色四合的祁州大地上，肃穆深沉。


    断壁的墙头，最后一面绣有“秦”字的旌旗倒下，秦有仪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突然，黑洞洞的城门被人破开，恍惚之中，她听见甘白英在喊她的名字。


    大批的援军从四野中涌来，赵成玉冲在最前面，她爬上城墙，长矛瞬间刺穿敌人的喉咙。


    秦有仪想笑，但她确实没有力气了。


    感觉到身后乌勒人的逼近，但她已经抬不起手了。于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胸膛被人贯穿。


    一阵天旋地转，秦有仪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想，还好，在死前，她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