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谢徽站在滴雨的檐下，把守着房门，垂眸不语。


    屋内一片沉寂，慕容蔚的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宋虞在等她开口。


    “你已经知道了？”烛火晦暗，昏黄的灯光洒在这一小块被雨水隔绝的天地。


    “你是指什么?”


    宋虞盯着慕容蔚。


    “所有。”


    宋虞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会大费周章来找你。谶语、玉玺、还有你，”宋虞顿了顿，“想必慕容大人会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容蔚垂眸，烛光在她的眼睑洒下一片阴影。


    “让我来猜猜，你根本不是穿越者，对吗？”


    慕容蔚倏地抬头，眯起眼紧紧盯着她。


    宋虞抱着剑靠在漆柱上，她缓缓开口，“你在崖底救下我的性命，又故意带我去乌勒，为的就是给我机会，让我说动乌勒攻打祁州，解羡城之围。你谎称自己是穿越者，获得我的信任，好将传国玉玺给我。”


    窗外春雨缠绵，淅沥的雨声带着潮气。


    “若我猜的没错，是你给谢徽写信，说当年云中之败另有隐情，好借他之手杀了谢澄。”


    宋虞的声音理智冰冷，慕容蔚只是站在昏暗的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


    “你一直在暗中帮我。”


    宋虞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慕容蔚的身上，让她无处遁形。


    少顷，屋内传来慕容蔚低低的笑声。


    “娘娘果然没有看错人，不愧是……命世之人。”


    听见“娘娘”两个字，宋虞的眉不自觉地拧紧，“你果然是姜令的人。”


    慕容蔚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笑容，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你的身边，又有谁，不是娘娘的人呢？”


    一声春雷轰然落下，宋虞眯起眼。


    宋虞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华屋之中，“姜令才是穿越者，对吧。我在韩泰府中看到的画像，画的是她，而那支钢笔，则是她的遗物，所以才会被供奉在画像之前。你之所以喝热水，知道奇变偶不变的下一句，都是在模仿她。”


    慕容蔚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上，缓缓点头，“不错。娘娘生前我一直侍奉她左右，自然知道她的习惯。祁州别院中的泳池，也是按照娘娘的喜好所建。”


    宋虞垂眸，这样一切便解释得通了。系统被抹杀之前说过，一个任务世界有且仅有一个穿越者，若慕容蔚是穿越者，那便说不通。但如果姜令是穿越者，她在宋虞穿越之前就已经死了，确实保证了一个任务世界仅有一个穿越者的规则。


    “如果我想的没有错，系统向姜令泄露了我的信息，姜令知道，我之后会穿越来此，于是她提前布局，将洛京的武库转移到羡城，交由老夫人看管，等我的出现，同时她收魏蓁为徒，又夷灭她三族，好让她没有倚靠，只能辅佐我。最后，她在死前将玉玺交给你，让你暗中助我。所以，我的身边，都是姜令安排好的人。”


    宋虞越想越心惊，这些，竟然都是姜令，提前谋划好的。


    慕容蔚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真难得，你能看到这一层。不仅如此，就连那个谶语，都是娘娘编造的，为的就是给你造势，让你成为天命所归。”


    如果系统告诉了姜令自己穿越的时间和地点，那这个谶语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为宋虞量身打造。系统……系统被抹杀的原因还有一条是改变宿主面板数据。也就是说，姜令让系统提高自己的武力值，让她能在这个乱世活下去。


    宋虞突然感觉虚空之中有一双无形的双手，攫住了她。


    她穿越到这个乱世，所有的金手指，竟然都是来自于这个乱世的缔造者。


    姜令。


    雕花的窗棂被风吹开，吱呀作响，一阵雨水的湿气铺面而来。


    “为什么？”宋虞不明白，姜令为什么要这样做。


    慕容蔚走到窗边，伸出手接住细密的雨丝。她轻叹一声，才缓缓开口，


    “娘娘曾经告诉我，这个王朝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覆灭，是迟早的事情。”


    “娘娘尚在中宫时，各州流民爆发叛乱，她故意将兵权下放给地方，为的就是让各地拥兵自重，起兵叛乱。于此同时，她还暗中勾结乌勒，造成云中之败，将大将军换成自己一手提拔的韩泰。娘娘说，她知道韩泰贪得无厌，无治国之才，只有这样的人身居高位，才能彻底毁灭这个王朝。”


    宋虞拧紧眉头，“她为什么要故意造成乱局？”


    春雨润物无声，慕容蔚收回手，郑重地说道，“娘娘说，要想建立新王朝，必先加速旧王朝的覆灭。破，而后立。”


    实在是疯狂的想法。姜令想要救百姓于水火，她选择的方式却是先毁灭它，再赐予它新生。


    “为什么是我?”宋虞忍不住问道，但很快，她就想到了答案。


    慕容蔚微微一笑，“或许是因为你和娘娘，来自同一个地方吧。”


    是了，只有接受过现代思想的宋虞，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筹划得再缜密，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复杂的局势，她如何笃定我会按照她的希望走？”


    慕容蔚沉默半晌，随后缓缓说道，“她不是神，自然无法笃定。她只是拼上一切身家性命，在赌一个微渺的希望。”


    雨滴顺着飞檐落下，形成流动的珠帘。谢徽站在雨檐之下，不知过了多久，木门被推开，宋虞走了出来。知道真相后的宋虞一时还接受不了这么多信息，即使她已经有所准备，但在拨开迷雾后，她还是感到一种虚无。


    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宋虞一个踉跄，下一刻，却落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怎么了？”谢徽关切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将宋虞拉回了现实。


    宋虞的手环上了谢徽的窄劲的腰，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仿佛这样，她就可以暂时隔绝庞杂残酷的真相。谢徽有些诧异，但他还是任由宋虞抱着，手轻轻地拍着宋虞的背。


    雨声落在耳畔，宋虞的声音嗡嗡的，“谢淮之，我觉得我拥有的一切都好不真实。或许，我什么都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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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拥有过。”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姜令设计好的，她视若师长的老夫人、视作挚友的魏蓁，都是因为姜令，才来到她身边。就连她拥有的一身武力，也都是姜令篡改的。


    谢徽的声音在春夜格外温柔，他的头抵着宋虞的肩，轻声说道，“人这一生，本就是过眼云烟。拥有的最终都会失去，但她们曾经也对你有过片刻的真心，就足够了不是吗？”


    如同他和谢澄的兄妹之情，虽然短暂，但谢徽知道，谢澄也曾有片刻，希望他幸福。


    “至少我现在，在你怀中。”谢徽垂眸，将宋虞抱得更紧。


    感受到有力跳动的胸膛，宋虞突然放松下来。是啊，老夫人和魏蓁呕心沥血为她的霸业铺路，她们都是真心的。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现在。


    比如怀中的人，比如这最后一战。


    春雨阑珊，落红遍地。


    *


    乌勒王城。


    金帐中，去卑坐在铺着兽皮的宝座上，撑头看着看着程岱和他身后数十箱的财宝，没有说话。右贤王狐鹿恭顺地站在王座旁，一言不发。


    程岱率先开口，“大靖与乌勒世为邻国，一衣带水，陛下很重视乌勒的境况。如今靖朝内部不太平，陛下的意思是，希望两国修好，百姓安宁。”


    日月旗悬挂在王座之上，去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陛下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是别有所图吧。我可是听说，宋虞已经快打到洛京了。”


    程岱面色不变，从容地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陛下的意思是，倘若您愿意助一臂之力，她愿意将祁州北郡赠与乌勒。”


    去卑勾起嘴角，他漫不经心地用中原话说道，“感谢你们陛下的美意，只可惜我不能答应。”


    “为何？”


    “我不会与宋虞为敌。”


    程岱还想说什么，去卑却抬手制止了他，“来人，尊贵的使臣大人累了，先带他们先去休息吧。”


    和谈不欢而散，等右贤王狐鹿估出来时，他抬眼便撞见了一直在等他的程岱。


    "右贤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狐鹿估眯起眼，打量着程岱，最后还是将人带进了自己的营帐。


    程岱开门见山，“我来此的目的右贤王想必也知道，你们的单于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弃祁州北郡，这个决定可称不上明智。”


    狐鹿估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是单于的决定，我也左右不了。”


    “只要右贤王成为单于，一切不都好说了吗？”


    程岱的话刚说完，狐鹿估的目光便如寒刃一般扫了过来。


    “我不明白使臣的意思。”


    “右贤王此前拥护须卜当继承王位，却被去卑捷足先登，这些年，他想来也不信任你。右贤王若是愿意和我做个买卖，我可以帮助右贤王除掉去卑，此后你便是乌勒的新单于。”


    狐鹿估久久没有说话。


    “你们的女陛下，想要我做什么？”


    “阻止赵成玉和秦有仪的军队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