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无价诺
作品:《启程》 这种问题,完全把她放在非人阵营里。
换言之,叶言实把自己放在代表人类的位置上。
伊冯松开手,垂眸看着跪在她面前将自己姿态放低的傀儡。
是因为在操纵傀儡,所以能轻易地摆出低姿态,还是在想向自己争取的东西面前,她的尊严如此不值一提?
伊冯说:“我自以为是人类二十四年,观念和立场不至于立刻扭转。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叶言实说:“人类正走在灭亡的道路上,你愿意扭转这样的未来吗?”
伊冯直觉她指的不是怪物首领的那些恐怖袭击计划,还是问她:“什么灭亡?你的养女真要用蓝金炸死全人类?”
叶言实轻笑,说:“她确实想这么做,但她做不到。她虽有满腔怒火与难以消解的仇恨,却没她自以为的狠心。我所说的,并非人力所致,而是世界的必然。”
伊冯终于对她的话起了兴趣:“世界?”
叶言实说:“你母亲不赞成主动窥探未来的行为,是我偷偷翻阅了人类的终点,我想知道我们最终会走向何方——却只看到一片荒芜,人类这个物种将在五百年后从宇宙中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迹。”
五百年。
放在人类史中,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把这个时间视为全人类的倒计时,确实会有些不知所措的焦虑。对于生活在现在的人,那太远,是不会到达的远方;对于期待未来的人,那太近,如果现在开始做些什么,是否能为后来人谋得一线生机?
伊冯伸手把还半跪着的人拉起来,让她坐下。
“你看到原因了吗?”伊冯问,“你觉得我有能力改变?”
叶言实坐在伊冯身边,直视她的双眼,说:“如果将我们的世界看作一颗果实,在这颗果实之外,有一片广袤的果园,我们的世界只是悬挂在某一棵树某根枝桠上的其中一个。挂在树枝上的果实吸取着树输送来的养分,会越来越成熟饱满,而后,成熟的果实会脱离枝头,落入养育了树的土壤中,落地生根,成长为新树。但是,我们的果实没有那样的未来。果园里感染了病害,同种的果子都会染病,在枝头腐烂,不会成熟,不会有新树从病果中生出。”
伊冯问:“这个‘病害’实际是什么?”
叶言实的笑有些悲伤:“这个比喻确实不贴切,或许是我不愿接受我们是被放弃的……与其说病害,那更像是果农投放的药剂。药剂最终会使果树更健□□出经过改良的果实,只是在初期的排异反应里,会有许多果实损毁——这个比喻也不完全吻合,世界正在经历的更像是嫁接换种,不过,我们毕竟没直接被从树上砍下。”
伊冯说:“听起来像是正在进行演化,而人类是演化中被退化的部分?”
叶言实感叹道:“你理解得很快。是的,这就是我看到的,所有存在人类的世界,都会迎来这样的未来,在宇宙的果园中,不会再有含有人类的果实。”
伊冯一时无言,她和叶言实的会面目的,怎么就从“阻止那个乱丢炸弹的恐怖分子”跳跃到“拯救全宇宙人类”了?
叶言实等了一会儿,见伊冯逐渐眼神发飘,不知神游何处,这才出声问:“你怎么看待这样的未来?”
伊冯觉得对方肯定不是想听自己接下来的话。
她说:“如果这是自然演化,我不知道我需要怎么看待。从宇宙中产生第一个生命至今,有无数物种消失,人类会成为这其中之一,又如何呢?没有谁能永存,这个世界也会迎来塌缩消亡,宇宙的果园必然会在某天荒芜,而后另有一片新园长出新芽。”
叶言实看起来对伊冯这番话早有预料,只是平静地叹息。
她忽又说:“如果不是研究塔的行为,人类的末日不至降临得如此之早。或许是因为这其中有人为因素,才让我如此不甘。”
“怎么又是研究塔……”伊冯话说半截,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研究塔毁掉了几个世界,过度介入干扰别的世界,与这有关?”
叶言实点头,说:“研究塔打破了平衡,让世界将人类视为有害的、应尽早排除的缺陷,针对人类的自我清洁才过早启动。我不能眼看全人类为一小部分人的错误偿命,却毫不作为。”
对方这话说得,伊冯都觉得自己不该无动于衷。
伊冯说:“研究塔发现源是三百年前的事,但研究塔称得上遭受重创的事件,只有五十年前的那一次——在那之前,源和研究塔是不是达成了合作关系?”
从源在坐标(负二十,七)那个世界展现出的能力来看,就算研究塔让她失去记忆,她也会用自己的天赋反抗受困的现状,研究塔没有那个本事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掌控她。那么,为什么源在五十年前才离开,为什么她的一众故交在五十年前才联手对抗研究塔?一定是她自己愿意留下。
叶言实说:“是。”
伊冯问:“研究塔能给她什么?”
叶言实笑道:“什么也没有。”
伊冯:“……虽然我没和她接触过,也能理解她不在意研究塔对她做过的事,但是,她应该不至于那么无私吧?”
叶言实说:“世界都是她的囊中之物,谁有资格给她什么?她也不需要从谁那获取什么。她和研究塔建立了一百年的合作关系,是因为她视那时研究塔的主管为友人。”
伊冯问:“那时候研究塔还是米勒家的吧。被家族当实验品,成为掌权者后还能继续之前的研究?”
“她比较特殊,她是自己主动加入实验,而且很快就开始把持实验程序。”叶言实这话说得有些犹豫,“研究塔的大多数主张和实验内容,她也是认同的。”
源视这样一个人为朋友。
伊冯倒是不意外。
五十年前对研究塔的“血洗”源多半也没参与,如果源真的怨恨,她相信不可能有人能从她手中逃脱甚至躲到别的世界,并让研究塔残喘至今。源只孕育了一个她交给洛佑,然后就独自去了“不可知之地”,不在意人类从她身上得到的好处,不在意研究塔对她的不人道行径。
源的作为可以说是对人类的轻视,研究塔对她的“伤害”在她看来不值一提——谁会因为发尾被削去一毫而不依不饶呢?
但既然源与许多人建立了深厚的情谊,甚至与把持实验的人交好,那就说明源不是毫不在乎。
“因为她自认与人类不同吗,”伊冯向叶言实验证自己的猜想,“如果研究塔面对的不是她,而是没有思想的单纯可作为能源的新物质,那些作为可以说是正当的,所以她不会怨恨研究塔,她最初的反抗只是因为觉得枯燥无聊。反而是她的人类朋友们无法原谅。”
“源只对研究塔那些要牺牲别的世界民众的研究生气,在她看来,占据有利位置却残害同类的行为缺乏理性,不是自诩智慧的生物应有的行径。赛恩斯成为研究塔主管后,中断了所有以人体为直接研究对象的项目。只是,总少不了阳奉阴违,将自己的‘研究理想’置于人权至上的。”叶言实叙述的语调平缓,“发现赛恩斯无法让那样的行为消失后,源认为这样的合作没有继续的必要,便离开了。”
源离开后,她的朋友们向研究塔展开了“复仇”,叶言实也是其中一员。
伊冯想了想,问:“关于你看到的人类末日,源没做什么?”
如果是研究塔的行为导致世界启动毁灭人类倒计时,这事源在离开前就该知道,她有一堆人类朋友,会什么都不做吗?
叶言实眼眸微垂,说:“她做了很多。她让许多摇摇欲坠的世界可以继续悬挂在果树上,不至在末日之前便坠亡。但她拒绝更改人类的结局,她向我许诺,只要我还活着,我所在世界的人类绝不会灭亡,所以我不必担忧。末日已经离我很远,我不该为此危惧一生。”
伊冯问:“她觉得人类灭亡与研究塔关系不大?还是觉得,即便如此,也不该干涉结局?”
“……她只是对人类失去兴趣了。”叶言实温和平缓的声音里透出股疲惫,“她去过很多世界,见过很多人,眼见无数的人间轮转更替。她说,人们总是在做同样的事,同样的好,同样的坏,再多几个五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人类已经不能给世界带来新的东西了,换做是她,也会更期待别的生命。”
在伊冯的沉默中,叶言实问她:“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被人类养育长大,自以为是人类二十四年,我还心存一些侥幸,希望你比她更偏爱人类。”
“如果你说人类明年就要灭亡,我肯定做不到袖手旁观。”伊冯说,“但是五百年?我连五十年有多久都没体会过,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去远望那时的毁灭。”
叶言实的眼睛突然被什么点亮,带着令人难以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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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她说:“你不必现在就决定什么。我只希望得到你一个回答:你可以因为如今对人类的这份感情,在末日降临时,为人类留下一线生机吗?”
伊冯说:“如果我能做到,没什么不可以的。”
叶言实大喜,站到伊冯前方高抬双手抱拳深弯腰对伊冯行了个礼,这还不够,提起衣服下摆双膝跪地伏下身子行了个大礼。
伊冯浑身冒鸡皮疙瘩,不自在地站起避到一边:“我还没完全建立新的自我认知,你如果不用这种把我置于人类之外的态度,或许更好说服我。”
叶言实起身,望着她笑道:“我想着过分敬重总比轻慢了你要好,却是弄巧成拙了。说到轻慢,我着急与你商议大事,连茶水都未准备,真是失礼。请随我来。”
伊冯慢慢跟在她身后,盯着后脑勺琢磨这个人。虽然言行都把她摆得很高,但这人给她的感觉却并没把自身放低。刘念和叶言实一样对她有谋求之物,她能感觉到刘念把自己放于下位,再怎么摇摆不定犹疑不决,面对她时总是更倾向顺从她、听令行事;叶言实虽然短时间内就对她多次行礼甚至下跪,嘴上也恭敬得很,实际却是把她架到很难拒绝的位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言语中的破绽也是为了引出更多内容。
回想着二人的对话,叶言实算计了不少,伊冯却不觉得讨厌。叶言实心思虽多,但目的明确,再怎么运用话术,也是围绕目的尝试说服她,她只要考虑利弊就行。
走过几个门洞几道水廊,叶言实带她进了一间林中小楼,门上有“浮舟寻迹”四字。
一楼布置得像个书房,立着一面木制书架,每格都有书,又都没填满,空的地方放了摆件或花瓶装饰。书架前的书桌上堆着许多写满字的纸,东玄的传统书写工具也不是新鲜东西了,伊冯看着那些纸上墨迹糊成一团的字,像笔都拿不稳的小孩字写的。丢在桌上沾满浓墨的毛笔笔头开叉,使用者大概全凭力气写字。
叶言实见那满桌狼藉,说:“学生顽皮,让她在这练字静心,看来还是练得太少。让你见笑了。”
伊冯问:“是醉霜?”
“醉霜的蹄子要握笔还太早。”叶言实轻笑,引伊冯上二楼。
提起醉霜,伊冯边上楼边问:“醉霜说她是‘妖’,类似精灵吗?她还说要‘修行’才能长大,这个词什么意思?”
叶言实把人引到二楼的桌边坐下,桌上摆满了水果茶点,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窗外书海浮动,在绿色的边际,有一线深蓝横于天地之间。
她从另一张放着白玉茶具的桌上倒了两杯茶,将透着艳绿茶色的白玉杯端到伊冯面前。她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握着茶杯在伊冯对面坐下。
叶言实说:“精灵天生有能与万物沟通的能力,是世界的宠儿;妖则是种诞生方式与所需养分比较特殊的生物,能否拥有智慧、寿命如何,全靠运气和修行——修行这词,有很多种解释,醉霜说的,其实就是吸收养分供养自身。”
伊冯端杯喝茶,眼前一亮,将杯中茶水饮尽,说:“好特别的茶香,我喜欢这个味道。”
“能合你口味就好。”叶言实起身为伊冯添杯,“这是今年新采的茶叶,你离开时可以带几包,这种茶叶放久了味道也好。喝完了若是还没腻味,我再派人送新的去。”
伊冯就着点心喝茶,看着叶言实为她添茶、挪动点心的位置。她在飞艇上最先吃完的几样,现在桌上摆得最多。她不讨厌叶言实把讨好她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
伊冯问:“不带我与真正你见面吗?一直隔着你的傀儡对话,我觉得很奇怪。”
叶言实说:“如果能亲身见你,我绝不会用傀儡替代。我被困在别的世界,只能靠这一缕残魂与你交谈。”
伊冯意外地问:“你在别的世界操纵这个傀儡?”
并且用这个傀儡控制着整个叶家乃至东盟?
叶言实说:“你母亲答应我,我所在的世界人类不会灭亡。我试图钻空子,制造了许多傀儡,如果带有我灵魂的傀儡也是‘我’,将这些傀儡散布到别的世界,有多少傀儡,就能有多少世界的人类在五百年内不会灭亡。”
她看着伊冯震惊的脸,笑容平和依旧:“我偷溜去某个世界放置傀儡时,陛下锁住了各世界间的通道。她之后便去了不可知之处,我则被困在了那个世界。真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