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赠礼

作品:《殿下今夜又失控

    谢煊静静望着程时玥,那一刻,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想着三月前的那日,他也恰如今日一般,与母皇意见不合而受了严词怒责,便突发奇想,愿学那古人喝了酒后放纵一瞬,长醉不醒。


    却不料此生唯一的酗酒之后,她却出现在他跟前。


    那便就这样吧,他恪守了许多年的教条,随着那一刻的放纵,土崩瓦解。


    原本他并不在意她。


    他觉得他与她是各取所需,他需要一个人来替他打破这循规蹈矩的日子,让他得以自窥他光风霁月之下的阴暗之处,生出一些反叛的快感。


    而她恰好足够安全。


    可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却已不知不觉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来。


    他不由自主地对她好,却又不愿受人掣肘,这情愫于他,便是一场两难。


    他忽然有点搞不懂她,也有点搞不懂自己。


    于是他垂眸试探道:“这些话孤从未对旁人说过,却竟然就这么跟你说了出来……或许你真如母皇所说,是颗镇我东宫的宝珠。”


    他等着她的回答,若是她的回答是愿再进一步,他便立刻纳她入东宫。


    然而怀中的人,却很是沉默。


    这一刻的程时玥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反而是几乎要将脑海中的问题脱口而出:“那嫡姐呢?这样的话,这样的烦恼,殿下曾经是否也跟嫡姐倾诉过?”


    但她发现,自己似乎根本就没有资格问。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是错了位的。


    他允许她在身侧的前提,便是她一心求官求名,主动献上了自己。


    如果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为了官名,而是对他另有所图,他会如何作想?


    会不会重新对她如对别的女子一般客气而冷淡,甚至觉得自己心机深重,编造了谎言去接近他,产生厌恶?


    她更不确定的是,他或许真的有和嫡姐说过许多更亲近的话,却只是忘了。


    如果是这样,她一会该如何才能维持微笑,又该如何不失臣子体面地离开这里?


    终于是没勇气问出口。


    她笑得很美,琥珀色的眼睛鲜活又闪亮:“殿下谬赞了,为殿下分忧,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


    谢煊的眸光不易察觉地黯了一分。


    方才某一刻,她分明是对他自称“我”,而这一刻她又自称起了“臣”。


    突然感觉此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明明拥抱的两人,分割了开来。


    他失笑,看来她还真如她所言,只是想借自己谋个更好的官位。


    但,他似乎并不讨厌她这样。


    朝臣的后宅争斗早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些传言连他也时有耳闻。他想起那日出宫,在清风明月楼前见她,她日常打扮竟然十分朴素。


    他便想到,或许在侯府里,她过得并不算好。


    想到“打扮”二字,谢煊突然记起还有样东西未送给她,于是松了她起身。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程时玥见他回来时,手中多了样盒子,那盒子表面鎏金,十分袖珍,不像是他身边之物。


    倒像是女人用的东西。


    “这些时日你伺候孤有功,孤每次的赏赐你却分文不取,倒是叫孤有些头疼。”


    “想来你一直穿戴素雅,是孤粗心了。”


    话毕,程时玥感到被他从后方轻轻环住,随后那精巧的盒子,在她眼前缓缓打开。


    那是一个极为袖珍的鎏金妆奁,外壳轻薄却瓷实,表面以蝉翼般一层薄薄碎金雕画出仙鹤与祥云,纹理层次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那妆奁共分两层,上层放着几颗眉黛,下层是脂粉,侧边置放着一支金管的口脂筒,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殿下,这……”


    这一看,便知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


    谢煊看出她眼里的欢喜,料到她应当是对此物满意。


    他道:“之前赐了那么多东西,你都有各式的理由拒绝孤。而此次恰逢你生辰将近,今日你又替孤在母皇面前说了话,若是再拒绝孤,倒显得是孤苛待你了。”


    谢煊将妆奁仔细关上,又郑重交到她手中:“寻常的妆奁太大,它却做成袖珍大小,颇有巧思,孤想来想去,送给你这样喜欢简单的人,最为合适。”


    “可殿下昨日不是才说过肖云月太过奢侈?这妆奁一看就很……”


    谢煊打断道:“此物是羡游弄来,本是要送给清风明月楼的红牌姑娘。但那红牌早已心有所属,羡游碰了一鼻子灰,来跟孤诉苦,孤便问他要了来。若你不收,倒真是要被他浪费了。”


    程时玥信了他这番话,这次便没有再拒绝,只是抬起晶亮纯澈的双眼,眼中溢着欣喜与满足:“那臣谢过殿下,臣必将此物好好珍藏。”


    他将她的高兴看在眼里,竟不自觉将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若是喜欢,你便多用用。用完了,孤再问他要便是。毕竟……他认识的姑娘很多,这些东西常常因送不出去而浪费。”


    程时玥听了哭笑不得,殿下竟是丝毫不顾及他这二弟的面子。


    但到底拿人手短,程时玥乖乖地道:“臣都依殿下。”


    “既然依我,现下总该可以沐浴了吧。”


    未等程时玥反应过来,谢煊已将她抱起,在她的惊呼声中,走向了寝殿后的浴房。


    ……


    程时玥知晓那袖珍妆奁贵重,从东宫走时,特地将它紧紧握在手上,藏在袖子里。


    但她此举仍是叫一旁眼尖的延庆看到。


    延庆好奇道:“掌书,可否恕老奴多嘴问一句,此为何物?”


    “这……这是殿下赏的妆奁,里边是女子化妆用的物什。”


    “哎呀,这东西倒是别致,又小又巧的,实在难得一见。掌书可否赏个面子,让老奴开开眼?”


    “公公不必客气,想看便看好了。”程时玥说罢,双手将那鎏金妆奁递给延庆。


    延庆接过后,小心翼翼地打开,假装仔细研究了一会儿。


    突然,他夸张地指着内里道:“哎呀,这不是昨日殿下亲去问嘉安公主要来的螺子黛么!便就是上回二皇子跟殿下要,公主都没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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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时玥立时有些错愕:“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殿下怎会将如此贵重之物送给在下。”


    延庆却嘻嘻一笑,犹有深意道:“是真是假,是对是错,掌书自己回去,上脸一试便知。”


    说着便将那妆奁合上,恭恭敬敬地物归原主:“掌书这厢慢走。”


    听他这么一说,程时玥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谢公公提点。”


    那微酸的感觉忽而慢慢褪去,化为了一丝一丝如露的甘甜,若延庆公公所说是真,那么她在殿下心中,是不是也稍微有了那么一点分量?


    可若是真的,她倒舍不得用了,她想,只有赶上哪天重要日子,才舍得用上一次。


    *


    这重要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永安侯程挚在榆州治水有功,前几日便盛传他将归京,却一直没有个准信。


    谁知到了二月十八这日,天还未亮,便突然有人扣响了侯府的门。


    当时程时玥正准备入宫当值,从侧门出去候,正待上那侯府马车,转头便恰见父亲与家仆,一身风尘仆仆站在门外。


    “……父亲?”


    程挚见了女儿,也是一愣。


    一去不过半年,她却又有了变化。


    在晨光熹微里,这性子沉闷的女儿,好像将从前的怯意褪去了两分。长发盘入官帽,着一身东宫女官的服制,浑身上下多出了两分飒爽的英气。


    叫他有些意外。


    三年前他为了支持新政,要带头将女儿送入宫去,然而妻子沈氏坚决不愿送时姝去吃苦,姨娘肖氏也总在他跟前哭哭啼啼,无奈之下,他只好将时玥送入了宫中。


    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对这没了亲娘的二女儿亏欠了些,此番离开京城治水前,他便想着,再过些时日,待她完成作为侯府女儿的使命,他便会让沈氏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也算是不亏待她。


    “你……在殿下身侧,可有好好侍奉?”


    问完他便发现,自己是白问。


    那衣上的宝相花、连珠纹,分明已是入册的女官才有的服制,材质与规格,也已全然不同于三年前,他刚送她入宫中时的样子。


    “回父亲,殿下勤政和善,女儿如今已被擢为……”


    “是老爷回来了?”打断她的是沈氏身边的宋嬷嬷。


    方才一听到敲门声响,她便过来确认,此刻欣喜地朝府内喊道,“快去告诉夫人,老爷回来了!”


    如春夜雨落,一颗雨珠落下后,便带来一片雨帘,眼见着,整个侯府便热闹了起来。


    程时玥笑容顿在唇边,她知道,这里已经没她的事了。


    父亲本就不太在意自己过得如何,此番他久别离京,终于归家,已然被前呼后拥。


    而自己,自然要闭嘴识趣。


    她伸手朝他背影拜别:“父亲,女儿走了。”


    她如今似乎已经长大,并不再如小时那般,常因为被父亲忽略而失落。


    见嫡母沈氏春风得意地带着弟弟迎出门来,肖姨娘与两个妹妹紧随其后,程时玥终于悄悄地放下了马车的帘子。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