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对于修伊来说连坐下都很勉强，老大个人就这么战战兢兢蹲在叶子上，高举刚砍下来当船桨用的树枝，可怜兮兮看向米夏。


    优越感油然而生，米夏轻哼着跨到树叶上站直，给修伊做示范：“大学生，没练过水上项目吧？”


    米夏短暂的人生里学习没占多少部分，玩乐却是接连不断的。她老家与A城一样临海，从浮潜到立式划桨，米夏和她从小玩到大的那群朋友无一不精通，幼时还自诩为大海之子。


    但她错估了修伊的学习能力——光靠观察她的动作，修伊就学会了如何撑船，驶离古树脚下跟上了她拨开的锥形涟漪。


    米夏顿觉无趣，加快划船速度。


    修伊在后面叫她：“米夏，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米夏晃晃脑袋：“但说无妨。”


    “我父亲……你已经知道我家里的这些事了，当年我一直怨恨他把我赶去了矿井，那却是我与他见的最后一面。”叶片在修伊的操纵下轻巧绕了个弯，两只小舟并肩而行，“那场灾祸平息后骑士团查到了真相，所有人都说他是罪人……而我，则是罪人之子。”


    在审判席上陪审员们要求剥夺他的骑士资格，要他用一生来赎罪。但卢西斯大人保下了他，取而代之的是，他得接下探索迷宫的任务，为即将降临特拉尔的勇者探明前路。


    祸福相依，他在迷宫中历练成了当世最强的十骑士之一，但因为还背着罪人这层身份，国王没给他颁过任何勋章。


    “白袍骑士”——王城的人们背地里如此称呼他，那些真正的骑士披风上都印着代表特拉尔的金色巨龙，只有他，一片空白。


    “我在想，当年他为什么只赶走了我，明明我是家中最能帮上忙的孩子。”修伊垂首，倒影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又为什么把他的经历全藏在了心里，什么也不告诉我……”


    因为丢人啊，把母亲送去喂龙，到头来还是靠母亲的面子才有收获，这怎么说得出口。


    米夏觉得修伊心里应该对这些问题都有答案了，只是想从第三者之口得到验证。


    “因为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他才把你赶了出来吧。”


    明明知道进入密林就有活路，修伊的父亲却仍像老鹰把孩子踹下悬崖那样，逼着修伊离家去学会独立。


    修伊父亲后续的行动背后都有城主的影子，他那一年带来的丰收肯定被有心人看在眼中，自此之后，一城人的贪婪裹挟着他，他只能随波逐流。


    而从密林讲的故事来看，他可不是个坚强的人。


    把修伊送到远方，让他远离欲望与毁灭，就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反抗了。


    从水波中抽出船桨，米夏用湿漉漉的那端捅了捅修伊的肩膀：“不该感到高兴吗，你不是被抛弃了，而且你父亲也不是罪人。”


    “种子……的确是他带出来的。”


    “那也只算胁从犯。”米夏撇嘴，“就像你说的，恩怨已了，这些事其实和你也没关系，都到二十一世纪了，我们可没有什么株连九族的刑罚。”


    破了个大洞的密林之壁近在眼前，米夏将船桨插进树根缝隙间卡住，抓着杆子一点点缩短距离让树叶小舟滑到了贴壁的位置：“……不对，政审可能过不了，你没法考公了。”


    “本来就没你们A城的户籍啊。”修伊笑起来，学着她将小舟靠向根系扭曲盘结成的树壁，“怎么了？穿过这个洞应该就能出去了。”


    “……火药味。”米夏鼻翼抽动，凑近那些焦黑酥脆的树根仔细查看，“你们那也兴用火药开山吗？”


    “特拉尔没有火药，都是用魔法。”


    碧维卡的火魔法不会有硝石的味道，是纯粹的燃烧，米夏抓着根系贴壁前行，神情愈发凝重。


    这像是付雪文的炸药能弄出来的效果。


    ……约克一直在跟踪她们，不但学了炸药的使用方法，还偷了不少。


    把这个推测告诉修伊，他也皱起眉头：“我知道这个人，王都一直挂着他的通缉令，不过罪行都是盗窃。他为什么对‘勇者’有这么大的敌意？”


    卢西斯可能知道，但这人就是什么也不说。小舟驶进树洞水道中，米夏放慢速度，划到了修伊身后：“你觉得他会在这里面或出口处埋伏我们吗？”


    这个黑暗的隧道看上去很适合设置定时炸弹。米夏摸出一块魔晶石捏在手上选择【使用】，骨笛瞬间被充满，剩余的魔力则用来张开龙鳞盾。


    感谢密林，她总算有了外置蓝条。


    再往前走，船桨触底，此处水浅，只有约半米深，修伊索性跳下小舟涉水前行，拔剑在手：“我开路，你发现不对就回头，密林应该会保护你。”


    划浆板比在水里行走快，米夏没下水，还是立在树叶上。黑暗中，一高一低的两人谨慎地向着无光的出口前行，米夏用手电筒扫射每一个角落，光柱晃动得人心惶惶。她目光追随椭圆形的亮面不敢眨一下眼，眼角已然酸涩，但什么也没找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约克这样狡猾的人肯定不会留线索。


    两人早已无话，树洞中只有修伊迈步时发出的哗啦水声。接近出口，米夏将手电对准前方，惊悚地发现岸上正对出口的地方不偏不倚立着两条身影。


    还有帮手。


    究竟是多有把握能拿下她们才这么嚣张，居然站在最显眼的地方。


    米夏马上藏到了树根形成的掩体后摸出枪，把龙鳞盾抛给修伊。他一把接过，皱眉，余光扫了米夏一眼还是没浪费时间推诿，直接撑起盾向前冲去。


    瞄准头部，不对，只要能打中任何部位限制住行动就好，不要贪心——


    米夏咬唇打开保险，将树根当做支撑架起枪，但在她按下扳机前，一跃上岸的修伊停了下来，收起剑转过来对她大力挥手：“别开枪！是友军！”


    两条人影中较高的那个手中燃起火球，熟悉的白色麻花辫被映照出火红边缘。


    另一人身穿白袍，大波浪金发如一团柔软的蒲公英随她换脚站立微微摇曳。


    是碧维卡和妮塔。


    米夏泪眼汪汪跳下船跑过去：“碧——维——卡——老——师！妮——塔！我想死你们了！”


    碧维卡嫌弃地避开米夏的拥抱，只有好心的妮塔被她缠住，白袍瞬间打上一片黑印。


    妮塔捏住鼻子：“好臭！米夏，你们是从哪里出来的啊？！”


    *


    两边迅速交换了情报。


    “卢西斯大人调动了所有力量进入密林搜查你们的下落。”妮塔屏气检查完修伊和米夏身上的伤口，从背包里掏出塑料盒抓了一把粉末在地上画法阵，“碧维卡说想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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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检查最深处，我就和她一起下来了。”


    “我只是对密林的异状感到好奇才过来的。”碧维卡挥动魔杖，与信号弹近似的烟火窜入高空，告知其他队伍目标已找到，“密林之心……这里我之前也炸过，但根本炸不开，破口很快就愈合了。”


    此刻她们身后的树洞隧道还维持着原样，碧维卡心里发痒，恨不得抛下这两个麻烦精立刻进去一探究竟。


    但她忍住了。


    “我们发现了你俩的背包，在检查周围时有只被寄生的鹿出现了，它指引我们到这里等待。”妮塔继续说，“这也是‘密林之心’的所为吧？光明神在上，我以前不该和你们一起在密林烧火的，这是棵慈悲的树呢。”


    米夏坐在阵中，神力逐渐修补了她身上细小的伤口，修伊这个未过审的神官还是不如正牌神职人员：“妮塔小姐，别忘了我就是被祂害到差点摔死的。”


    “但你俩都活下来了嘛。”妮塔拍了修伊后背一掌，催促他替换下米夏接受治疗，“碧维卡，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把米夏带出去，卢西斯大人还在龙巢等着呢，查探密林之心的事下次再说！”


    “我知道。”碧维卡不甘地挠着手臂，“……我知道。”


    “其实再进去一次也没关系……”米夏反倒不好意思了，“看一眼也不费多大事。”


    妮塔道：“不行。碧维卡肯定会赖在里面不走，我可不敢保证能把你俩带出去，如果那个约克真的盯上了你，光有修伊也没用吧？”


    修伊捂住脸：“唉……我承认，我试过抓他，但没抓到。”


    米夏觉得有点好玩，之前人多时还没察觉，原来修伊他们小队是这样的结构：等级最低的妮塔才是队伍的头头。


    “修伊也得赶紧出去，外面出大事了。”无视米夏和修伊询问的目光，妮塔抢过碧维卡的使魔爪子拎着的背包，扔给两个原主人，“上去再说！”


    碧维卡大概被好奇心折磨得魂不守舍，不再吝惜魔力用风魔法将四人托举上了高处，省去攀爬的工夫。按她们的经验，这里有一处通向龙巢的传送阵，米夏当先走入，一阵眩晕后再睁眼已置身于熟悉的硫磺味洞穴中。


    空间骤然变化带来的错位感伴随着耳鸣和血液全冲入大脑的感觉，米夏按住太阳穴，一时没听清系统的播报声。


    【已激活……传送……我可为你……需要……】


    米夏很想要求祂再说一遍，但两个激动的人影冲上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米夏！”卢西斯扳正她的头左右端详，“你身上有伤吗？”


    后一步出现的妮塔高举右手：“卢西斯大人！我已为她治疗了！”


    卢西斯收敛起情绪，妮塔很可靠，他相信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另一个人总算抓到机会挤开了他，与米夏击掌：“女侠！欢迎回来！”


    “耶！几天不见十分想念！”米夏高兴地和付雪文换了只手碰拳，“我和你说，我这次真的是九死一生……”


    “但你太臭了我不想听！”付雪文对周围的异界人打声招呼，拉着米夏离开了传送阵，“我带她去换身衣服，待会儿回来！”


    在别人看不见的暗面，付雪文对米夏使了个眼神。


    米夏笑容不变跟了上去：“妮塔都没嫌弃我！你对我的同胞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