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快用午膳的时辰，吴王才姗姗来迟，对着已经等了他许久的诸人赔礼道歉：“别提了，临出门前遇上只拦路虎！等方便了我再同你们细说。”


    桌上菜肴很是丰盛，其他人百无禁忌，明珂却只捡着几道清淡养身的吃。太子感觉自己已经许久没这样放松过，面上浮现出些鲜见的柔和，不住地给太子妃布菜：“这鱼做的倒是鲜美，你多吃几口。”


    太子妃和太子已经算得上“老夫老妻”了，已不会因在人前亲近感到羞赧。她含笑点了点头，加起那块子鱼放入口中，肺腑间却涌出一股反胃之感，忍不住以锦帕掩面将鱼肉吐了出来，又干呕了几声。


    明珂吓了一跳：“怎么啦，是厨子没将鱼处理好，腥气重么？”


    一直埋头扒饭的李明知又夹了一大块鱼，囫囵吞了下去：“没有吧，我觉得挺鲜挺下饭的。”


    在场唯一的长辈城阳公主意识到了什么，霍然起身道：“阿鲤！你府上的医师呢！赶紧请过来！”


    众人都因她掺杂着不可置信与喜悦的面色生出了某种猜测，登时坐立难安起来。明珂不住地冲小满挥手：“快去！叫钱娘子过来！”


    钱娘子是郑夫人的陪嫁钱大夫的女儿，如今四十多岁，因醉心医术一直未婚。郑夫人与裴术年纪都大了，离不开钱大夫，钱大夫一人调理几个主子的身子也有些吃力，便让女儿担负起了给明珂调养的重任。


    这位医痴娘子闭眼凝神给太子妃把脉足有半刻钟，才笃定道：“是有喜了，应当还不足一月。”


    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有喜”这两个字还是将所有人砸了个头晕眼花。明珂伸手狠狠掐着裴约的大腿，直到听到他忍痛的一声闷哼、被他攥住手腕制住动作，才如梦初醒地欢喜起来——太子妃有喜了！


    魏王就是因太子久无子嗣才生出夺位之心，如今这一大难题终于解开了！


    太子面上是难得一见的呆滞之色，太子妃一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想对他笑一笑，可唇角一弯，眼中却滚下泪来。


    太子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慢慢伸出手，轻轻覆在了太子妃放在小腹的那只手上。


    他们是少年夫妻，成婚已快十年了。


    头一两年没有子嗣时，夫妻二人都没怎么焦心，只觉得日子还长，不急于这一两年。可随后成婚的魏王却很快有了嫡长子，逐渐流露出些野心，太子也坐不住了。


    太子妃是个贤惠人，以为是自己体虚宫寒，便给太子纳了两房侍妾。大半年过去了，两个侍妾的肚子也没有动静，太子便怀疑是自己的问题，私下找了不少名医把脉。


    可大夫们一个两个都说他没大问题，只是要放宽心，越是急于求成，越是妨碍子嗣。


    ——但他怎么能放得宽心？魏王在一旁虎视眈眈，父皇虽一而再再而三保证他的太子之位是稳的，可给魏王的恩宠却半分不少于他！


    长久下来，他心中难免生出些自暴自弃的意思，从一个人人称赞的少年太子变成了如今狠戾阴鸷的模样。


    如今，他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而且是如此幸运地降生在了他的正妻腹中。


    太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回东宫去，再请太医来诊一诊。”


    他好怕这是一场空欢喜。


    钱娘子觉得太子不信任自己的医术，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淡淡道：“那记得请个精于妇科的太医，一般太医可能还把不出喜脉。”


    太子甚至没察觉到钱娘子这话中的不满意味，呆呆愣愣地点了点头。城阳公主插嘴道：“用完膳坐一会儿再走，不然被外人瞧见你们火急火燎离开，不知会猜些什么！”


    于是太子与太子妃又硬捱了一会儿方才离开，城阳公主仍旧挂心，也带着李明知一同前往东宫了。


    吴王却没走，饮了几盏酒，和明珂一起傻乐了一会儿，又提起了来郡主府之前的事：“公孙去府上寻我，说这两日郑家九娘私下给他送了好几封帖子约见，让我参谋参谋她是什么意思。”


    明珂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她舍不得亲事就这样作罢呗。”


    “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还同他说你猜郑九是相中了他的脸。”吴王想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公孙策无语凝噎的模样就想笑，“他总觉得郑氏憋着什么坏招儿，想去会会郑九，又怕郑九污了他的清白，所以想让咱们两个私下和他一同去。”


    这种热闹不凑一下都对不起自己和郑九针锋相对这么多年，明珂应道：“到时候你来府上喊我就是。”


    因等着兄嫂一同回裴府赴今晚的家宴，裴家的几个弟妹还没离开，正凑在一旁窃窃私语。裴礼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长兄受伤的事有些不对？”


    “是有一些。”裴芸小声道，“长兄搬来郡主府前颈上还没伤，只能是当夜在郡主府伤的。但进宫遇见魏王还要在此之前三四日，莫非长嫂在我们家不敢和长兄置气，等回到郡主府才计较起此事么？”


    裴信觉得几个弟妹凑在一起议论长兄长嫂的私隐不大妥当，满目正气道：“你们若想知道，不如直接问长兄。”


    另一边，裴约见吴王向明珂说起了魏王的小话，便自觉回避开来寻几个弟妹，正巧听见裴信这一句：“你们想问什么？”


    裴礼在一旁装憨傻笑，裴芸与裴信却涨红了脸。但见裴约一直盯着，裴信还是磕磕绊绊将几人的疑问说出了口。


    裴约万万没想到几个弟妹是在说这种事，沉默片刻方勉强道：“你们还小，不懂夫妻间的相处。有些事刚知晓时是不计较的，相处久了，情谊深了，却忍不住翻起旧账计较起对方的前尘过往来。”


    几人面面相觑——所以长兄的意思是，长嫂一开始不介意长兄说不愿娶她这般的妻子这件事，相处几日后愈发喜欢他，才后知后觉生起气来么？


    似乎有些道理。即将定亲的裴芸心道，我记下这点了。


    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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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约摸一个多时辰，东宫的小太监送了两匣子赏钱来，明珂便知晓太医应当也诊出了喜脉。


    她让小满给钱娘子送了一匣子赏钱过去，又把剩下的一匣子给当时在场伺候的下人们分了，叮嘱道：“今日之事，半个字都不准向外说。”


    裴约也对几个弟弟妹妹做了同样的叮嘱，在与明珂商议过后，于家宴后将太子妃有孕之事告知了裴术。


    裴术大喜过望——这太子之位总算是更稳妥一些了！太子稳了，他在东宫任职的孙子也稳了！


    厚此薄彼要不得，裴家这边既告知了裴术，明家那头自然也要知会明彰。明彰听闻喜讯后很是错愕——太子还未向宫中报喜，他竟比皇帝还要早得知此事了。


    明珂看出他在犹豫倘若太子一直不说，那明日是否要告诉皇帝：“您先忍着些吧，说不准太子哥哥是想等到千秋节时再向陛下提起此事呢，那时候苏姐姐的胎象应当也稳了。”


    事情果然如明珂所料，太子随后又派了一次人来叮嘱他们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太子妃有孕之事，连皇帝都不行，什么时候公开喜讯他自有打算。


    明珂也就暂且将这件大事抛之脑后，于二月下旬的某一日未时末，轻装与吴王、公孙策来到了长安城中某个不起眼的茶楼。


    茶楼后头是一处小宅院，正是郑九娘于京中的私产，于茶楼二楼的厢房刚好可以看到宅院会客的正堂。


    “到时候你打开门，再靠门口坐一坐，我和四哥就能看清你们在做什么了。”明珂指挥道，“有什么意外你就摸摸鼻子，我们顷刻下去解救你。”


    “姓郑的绝对没安好心，哪有男女之间议事选在私宅？”公孙策面上带着三分煞气，“她最好别被我揪住什么狐狸尾巴，不然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平日里与李明知和两个妹妹过招动手惯了，他可不是什么不打女人的人！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郑九娘才姗姗来迟，身着素衣幕篱掩面，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公孙策透过半掩的窗户看着，脸都气青了：“她自己约的是什么时辰心里没数么！暂且晾着她吧！她让我们多等了多久我就还回去多久！”


    明珂与吴王面面相觑——得了，今日可以直接在这茶楼里用晚膳了。


    ……


    裴约下职后，并没有如往常一般瞧见在府中或歇息或玩乐的明珂。他蹙眉看了一眼渐渐阴沉的天色，寻到了知晓明珂行踪的侍女：“夫人去哪儿了？几时出的门？”


    因明珂并未嘱咐不要泄露她的行踪，侍女便如实答到：“郡主与吴王殿下、镇北侯世子一同去了城南的岳家茶楼，约摸未时过半就出门了。”


    裴约还记得前两日吴王和明珂说的事，登时明白了他们去做什么。可未时便出了门，直到这个时辰还没回来，实在耽搁太久了。


    而且看这天色，估计一会儿会下雨。


    裴约拿了把伞，吩咐清明：“备马，我去接夫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