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波斯菊(16)

作品:《中秋有雨冬至晴

    赵倩怡是大年初二早上才回家的,只在家待了三天,又要走,她说培训班那边正是最忙的时候,离不开人,李雯一个人顾不过来,她必须去,能回来三天已经很难得了。林学东对此没说什么,赵倩怡怕林夏不开心,给她买了几套漂亮衣服,许诺忙完这阵子一定好好回来陪她。


    但林夏对她的许诺已经不太抱希望了,对她的离开也没有最初那样伤心了,于是她只是乖巧听话的说,好,妈妈你去忙吧。


    日后很多时候,林夏回忆起与赵倩怡母女感情转淡的根源,也许就是从这个阶段开始的。十六七岁青春期的孩子,最是敏感脆弱的年纪,三观形成的关键时期,家长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尤为重要,此时此刻的缺席,是日后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


    倒也说不上是谁的错,只是每个人的人生自有选择,世上本就有那么多的遗憾与错过。


    寒假过后,开始了高一的下半学期,日子还是平淡无奇的那样过去,很快,林夏和同学就面临了人生中关乎未来前途的第一个选择题——分文理。


    某天张兰兰向大家下发了一张表格,让大家填录文理志愿,等这学期结束以后,学校会根据整个高一四次考试的成绩重新分班。她嘱咐学生,表格下周一交,大家回家好好和家长商量一下,要综合自己实际情况和未来规划慎重选择。


    对艺术生来说,学文学理并不重要,但是大部分艺术生会选择学文,因为很多理论性专业只招收文科生。


    林夏大概看了一眼表格,然后问同桌徐畅:


    “你也学文是吧?”


    没想到徐畅从小说里把头抬起来,推了推眼镜回答:


    “没有啊,我要学理。”


    林夏特别惊讶:“可是,你理科那么烂......”


    如果她没记错,徐畅的化学和物理几乎没及格过。


    因为是亲生的同桌,所以被这么吐槽徐畅也不生气,她耸耸肩无奈的说:


    “没办法,我爸非要让我学理的,他说学文以后找不到工作,学理才有好出路。”


    有好出路的前提是得学得好吧?


    林夏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多家长就是这样罔顾孩子个人意愿,罔顾客观现实,用有限的眼界与经验,打着为你好的名义,试图操控孩子的一生。


    “那你想学文学理啊?”


    徐畅很无所谓:“我随便,反正无论怎样最后还是听我爸的。”


    很多孩子也真没有个人意愿,也不知道是长期被父母压制导致,还是一开始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林夏有点郁闷,她一直以为徐畅一定会学文的,她俩的成绩一直差不多,这样到了高二说不定她们还能分到一个班,没想到现在她居然要去学理了。


    为此,林夏惦记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值日的时候还在想着。


    她这周是值日生,负责擦窗台,不仅包括教室走廊,还有一片分担区,就在三楼到四楼的消防楼梯那段。


    现在午休,教学楼很安静,楼梯间一个学生都没有,她一边机械般用手里抹布的擦着窗台,一边寻思着,要不她也学理吧?反正她也不想考美术理论类的专业,而且她的文理科成绩比较......嗯,比较平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有英语比较烂而已。


    正在发呆的时候,她突然发现窗外楼下站着一个人,似乎......是兰姐?嗯,是她,她今天穿的确实是这件衣服。


    她正在打电话,听不见讲了什么,但看她的神情动作很激动,好像在吵架,她的指尖有一点星火一闪一闪的,竟然是在抽烟。


    这里是教学楼后面的一片僻静的空地,一般没有人来,林夏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但又克制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继续偷看着。


    张兰兰的电话大约讲了半个小时,和对方不欢而散,她狠狠的合上了滑盖手机,把手里早就抽完的烟蒂扔到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熟练的毁尸灭迹,然后走进了教学楼。


    林夏有点慌张,但是又无处可躲,急忙低头装作继续擦窗台的样子。


    不一会儿张兰兰果然上了楼,看见林夏还招呼了一声


    “这周你是值日生啊!”


    “兰姐......”


    林夏有些不自然的开口,连目光都不敢和她对视。


    张兰兰意识到了什么,往窗外看了一眼,不禁也有点尴尬,但她很快恢复了正常,冲林夏眨眨眼,有点调皮:


    “可别告诉教导主任啊,学校里不让老师抽烟,前天地理老师刚被他逮住。”


    “啊?”


    林夏很惊讶,怪不得,前天地理老师给她班上课时像吃了枪药一样,好多同学都因为错题被骂了。


    原来老师,也像他们学生一样害怕教导主任啊......


    被张兰兰这样一说,林夏突然觉得没那么尴尬了,她用力点了点头:


    “嗯,我会帮兰姐保守秘密的。”


    然后她忍不住又问:


    “兰姐,刚才你在和谁打电话?看起来,你好像很生气......”


    “我男朋友,那个混蛋又惹我生气。”张兰兰长叹一口气。


    林夏知道张兰兰有男朋友,下课闲聊的时候,她跟同学们说过,而且她男朋友是酒吧的老板,听起来...是离他们很遥远的职业,很神奇。


    “林夏你有没有男朋友啊?”张兰兰刻意逗她,“据我所知,班上好几个小子瞄着你呢!”


    听见这话,林夏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一个穿白衬衫少年的身影,脸红了一下,她急忙摇头:


    “没有,我都不喜欢他们。”


    “好,咱们小林夏是好孩子,才看不上那几个臭小子呢!不过你可记住了,以后如果处对象,千万要找一个温柔细心的,那种性格大大咧咧大男子主义的,成天就会惹你生气!”


    林夏知道她在抱怨自己男朋友,不由笑了起来。能和班主任讨论被视为“十恶不赦”的早恋问题,真是很有趣很稀奇的经历,不是每个学生都有机会遇见的。


    “兰姐,下学期你教文科班还是理科班啊?”林夏问。


    “我应该是教理科普班。”


    林夏又惊讶了:“为什么?你不是语文老师吗?”


    张兰兰笑了:“理科班也得学语文啊,而且还得更重视才行,以后文科点班的班主任就是现在教点D班的数学老师。小林夏不偏科,要不要学理继续当兰姐的弟子啊?”


    林夏真有些心动了。


    徐畅和张兰兰都去了理科班,她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去文科班有什么意思?从普班到点班比较困难,但如果只是去普班,应该还是有选择余地的。


    当天回家之后,林夏就把想法和林学东说了。


    林学东也知道,艺术生学文学理没什么区别,他们家确实没讨论过这个,但他思考了一会儿,还是说:


    “周末打电话的时候,你跟妈妈说一下这个事,如果她不反对,那么爸爸没有意见。”


    林夏高兴的点头:“好!”


    然而她没想到,这件事遭遇了赵倩怡的强烈反对。


    “不行!学什么理啊?你必须学文!理科到了高二高三可没有现在那么简单,到时候你的成绩一定会退步的。而且你高三要出去集训,理科文化课落下不好补,少听一节课后面你就跟不上了,别到时候艺考考上了,文化线再没过,那就白努力了!”


    “学文不好找工作,学理就业面广。”林夏不得已搬出了徐畅爸爸的说辞。


    “你一个美术生管这些干什么?他们所有人一窝蜂选理,到时候我看谁找不到工作。我算过你的成绩排名了,如果学理,你只能去普班,学文的话,如果你期末再考好一点,说不定能分到点班,点班的师资力量都比较好,你的成绩也能再提升提升。”


    林夏不服气,垂死挣扎:“但是张老师,和徐畅都去理科班了,我不想去点班,我想和她们在一起......”


    电话里传来赵倩怡不屑的声音:“老师同学算什么?她们能跟你一辈子吗?她们有你的前途重要吗?你还小,你现在的想法太幼稚了,等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总之这件事没有回环余地,你必须学文。”


    放下电话以后,林夏很难受很难受,很想哭。


    其实理智上,她也承认赵倩怡说得句句在理,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老师同学不重要吗?师生情朋友谊不重要吗?因为她没长大,所以她的感情她的感受就不重要?还是说即便她成为了大人,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依然没有前途利益重要?


    就像......她和林学东在赵倩怡心目中一样?


    她终究和徐畅一样,对于自己的人生大事没有决定权。


    算了,就这样吧。


    .


    就这样,高二开学之后,林夏独自一人去了文科班。


    由于全年级一大半的学生都选择了理科,所以原来二十个班级,重新划分为十二个理科班与八个文科班,其中一至三班是理科点班,十三班是文科点班。而原来四个点班的学生更是大多数都选择了理科,这导致理科点班竞争激烈,文科点班反而空出了名额,林夏的综合排名正好卡在分数线,于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上了文科点班十三班,这倒是和赵倩怡预估的一致。


    然而林夏很快发现,点班的生活对她来说简直是一场噩梦。


    在新的班级里,她失去原来高一所有要好的朋友,周围全都是陌生人,唯一的惊喜是初中时的好朋友姜玉华和她同在一个班,但是仅仅一年不见,她变化好大,林夏差点没认出来她。


    初中的时候,姜玉华坐在她后面,留了一头又黑又亮的长发,被全班女生羡慕,她是优等生,但是超级臭美,每天镜子不离手,上课也要照来照去,总是穿着最时髦的衣服,时不时的还偷偷化妆,被老师骂过好几次,仍旧我行我素,林夏一直觉得她特别酷。


    可是现在的姜玉华,头发剪到耳朵以上,比很多男生都短,而且还有很多白发,满脸冒痘又泛油,戴着一个特别丑特别丑的彩色眼镜,几乎不跟周围任何人说话,每天都只是玩命闷头背单词记笔记。她说头发是她妈妈逼着她剪的,太长了影响学习,分走养分,耽误用脑。


    说完这话,她又低头继续抄笔记,没再理林夏了。


    姜玉华只是这个班级里众多学生的一个缩影,十三班一共有60个学生,女多男少,其中有超过50个人戴近视镜,超过40个人有少白头,所有的人都在玩命学习,没时间交朋友,没时间看漫画,没时间谈恋爱,只为了分数和成绩机械的活着。


    而林夏的新班主任吕虹,也是个女老师,也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但是与张兰兰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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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特别传统,特别严厉,对学生特别狠,对自己也狠。听原来她班上的学生说,去年她结婚,一个整天假都没请,中午办完婚宴,晚上妆都没卸就来学校盯着学生上晚自习了。


    她严格要求班上每一个学生,不允许任何人掉队,不给任何人稍作喘息的机会,她规定了比学校时间还早的早读,晚自习结束之后还命令所有人再学一个小时,从头到尾,她都站在班级前面亲自盯着,稍微有谁违反纪律,必定会被她拎出去歇斯底里的痛骂。她的嗓音很尖锐,喊起来整个走廊都能听见。


    可以说这样的老师很负责,但也真的很残忍。


    林夏来到点班之后,原先还算中游的成绩被这些学霸一衬托,瞬间变成了垫底,连续几次考试都是班级倒数,使得本来就瞧不起艺术生的吕虹看她更不顺眼,隔三差五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训斥,怎么难听怎么骂,毫不留情。林夏在学校虽然没做过优等生,但差生的感受还是第一次体会。


    越着急越学不会,越学不会越挨骂,精神和□□的双重压力下,林夏隔一段时间就要生一场病,本来就不好的身体变得更不好了。


    终于,熬完了高二上学期,期末考试,返校取成绩取寒假作业。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周,但吕虹连过年都不让他们消停过,按照排名成绩单从前到后,挨个找学生谈话。


    林夏这回意外考得还行,不知道是她超常发挥,还是有人发挥失常跑她后面去了,至少这回她掉出了倒数前十,不再是垫底了。


    也许是因为这样,当她战战兢兢的来到吕虹办公室的时候,迎接她的不是如往常一般的疾风骤雨,反而是从来没见过的和颜悦色。


    吕虹让林夏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拿着成绩单又仔细看了一下她的各科成绩和排名,含笑说:


    “你这回进步很多,你这段时间的努力老师都看在眼里了,这说明你不是笨孩子,林夏,你其实很聪明。”


    “哦。”


    林夏心想我什么时候成笨孩子了?


    但她早就放弃和吕虹顶嘴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但是以你目前的成绩,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夸完之后,又开始批评,吕虹把她每科的不足与缺点都念叨了一遍,这些都是老生常谈,林夏心里清楚,于是只是敷衍的听着。


    按照惯例,批评完之后谈话差不多也该结束了,然而这一次吕虹话锋一转,却是开启了新的话题:


    “所以,你是不是该考虑放弃走艺术生了?”


    林夏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什么?”


    吕虹不理她的惊讶,表情严肃继续说:


    “你现在一周有四个晚上都去学画画,不在学校,太浪费了,如果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上,你现在的成绩能再上去一大截,努努力,到时候说不定能考上一个重本。”


    “可是,我想学美术......”


    吕虹不等她说完,直接打断她,语气有些轻蔑:


    “学美术能有什么出路?你能考什么好大学?毕业之后你能找什么工作?无论什么时候,你有一个重本的学历就能有口饭吃。有多少人上学的时候把时间浪费在学艺术上,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结果最后文化课不行,只能考一个专科学校,毕业了连个像样工作都找不到,想转行也难,等到那时候你后悔就晚了!”


    同办公室的英语老师也插嘴道:


    “吕老师说得没错,我有个亲戚家孩子就是学音乐的艺术生,家里花大钱给她学了很多年,结果毕业了只能去培训班当老师,连个编制都没有。都说文科就业面窄,其实艺术生就业面更窄,你不做到顶尖就没出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才?况且你再有天赋,还比得过那些富贵人家用钱堆出来的教学资源吗?唉,普通人家的孩子学艺术就是个坑。”


    其他老师也七嘴八舌跟着帮腔。


    吕虹很高兴有人证实自己的观点,又接着对林夏循循善诱:


    “听见了吧?老师们都是过来人,不会害你的,其实现在你这都晚了,如果高一时我是你班主任,高一时我就让你改过来了。是不是你家长的决定?我待会儿就给你家长打电话,不能再这么耽误你了!”


    林夏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小团,面对整个办公室老师的围攻,所谓师长的金玉良言,以少对多,孤立无援。


    你必须走他们既定的路线,否则就是异端。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啊。


    一年多以前,就在这栋教学楼,甚至就在这个楼层,同样有一个人,站在这里,背脊挺直,面对全世界的不理解,面对所有人的反对,仍是坚持自我,没有妥协半分。


    林夏学美术是家长的意见,就算吕虹给他们打电话恐怕也说服不了赵倩怡半分。


    然而此时此刻,林夏突然觉得,她应该说什么,她必须说什么。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人生,她必须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必须自己对自己负责。


    她突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把周围的老师吓了一跳。


    她没有何川的口才,没有何川的沉着,没有他有条不紊一一反驳的本事,故而顶着所有老师诧异的、疑惑的、不赞同的目光,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坚定的开口,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一字一顿宣布:


    “不,我不要放弃,我不要改变,我就是要继续学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