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印章

作品:《请君入瓮

    天晴日暖,天空一片瓦蓝。


    元衾水已多日未有这样开心的时刻。


    她很快跟方胧说了没关系,紧接着就挽着她来到了自己的小院。


    元衾水的院中有很大一片花圃,一年四季都有各类花草盛开。


    花圃最右侧一棵金桂是元青聿临走时种的,此时已有碗口粗细,茁壮繁盛,日光投下斑驳的树影。


    元衾水脚步轻快,念叨道:“我方才也想同你搭话的,可是你身边有别的女郎,我忧心你还没原谅我,不想理会我。”


    “胧胧,以后我们不要吵架了。”


    方胧心说,她与元衾水哪里是吵架。


    根本没人能跟元衾水吵得起来。


    但她还是道:“知道啦。”


    “不过你刚是在跟师青说话吗?”


    元衾水脚步倏然一顿,旋即正巧身下传来一阵隐隐的灼烧感。


    可能有点肿了。


    虽然她方才编造了一堆夸奖,但凭心而论,谢浔的手劲就算再控制也比她大很多,而且不知是何缘故,他总是不专心。


    这碰一碰那碰一碰,将本来一盏茶就能结束的事情,硬生生延长至一刻钟。


    刚弄完尚未察觉,如今情欲过去,肿胀感便变得明显。元衾水很心虚,这让她在方胧面前有一种满身污秽的恐慌感。


    她必须藏好自己。


    “嗯,师青跟我讲我哥哥的事。”


    方胧道:“元大人要回来了吗?”


    元衾水摇了摇头,“还要一段时日。”


    方胧早已习惯,也没多问,很快想起了什么兴致冲冲道:“衾水,过两日是你生辰,我娘亲说带你逢月楼订宴!”


    “听说那里珍宝鸭特别好吃!我还没去过呢,衾水,你那天穿我给你做的衣服好不好?我最近新弄了个款式,很适合你。”


    自从与方胧成为知心好友后,元衾水每年生辰都会得到来自方家人的关照。


    她独身惯了,王府虽照顾她,但不会记得生辰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


    元衾水很快应下。


    “你说什么我都可以!”


    元衾水生性安静,每次寻找话题都绞尽脑汁,故而话很少。


    但好在方胧与她恰恰相反,看得出这三天对她而言极其煎熬,在元衾水这里絮絮叨叨两个时辰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元衾水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


    虽说她与谢浔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事实上她也不能日日都见到他。


    谢浔总是忙,偶尔还不在府中。


    可能遥遥看一眼,谢浔连注意都不会注意到她。


    元衾水有时会想他,但又不忍打扰他。


    她总是如此矛盾,故而直到几天后元衾水生辰,两人都没正儿八经地说一句话。


    逢月楼兴盛如故。


    方胧给她送来的衣裳特殊之处在材质,据说是一匹难求的浮光锦。


    光彩动摇,华灯闪烁下的元衾水像一条流光溢彩的小鱼。


    方夫人在二楼定了厢房。


    方曜也过来了,不过自上次元衾水同他说清楚后,便很少出现在元衾水面前。


    元衾水进来,方曜的视线便粘在了她身上,迟疑了半天才敢开口道:“元姑娘,这是……胧胧给你做的衣服吗?很适合你。”


    元衾水嗯了一声,趁机为方胧说服家里人:“胧胧做衣服很有天赋,她给我做的每件衣服都非常好看。”


    方曜盯着她的脸,道:“是很好看。”


    元衾水不解:“那你们为什么要阻止她呢?”


    方曜从元衾水话音里听出淡淡的责备之意,立即道:“我只是起初不理解妹妹所作所为,今年已很少干涉她在外活动了。”


    元衾水欣慰颔首。


    很快方胧进来,插进两人中间。


    方曜立即被挤到旁边去,方胧悄悄瞪了他一眼,随即才跟元衾水道:“别理他。”


    “我娘亲最近在给我兄长议亲了,等他成亲了定然就不会来烦你了。”


    方曜立即道:“没有!我已经回绝了。”


    方胧真受不了他。


    她回头翻了个白眼:“你回绝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反正议不到衾水头上。”


    方曜沉默了下来。


    元衾水拍拍方胧的手臂,轻声道:“胧胧看,珍宝鸭。”


    方夫人脾性好,待所有跟方胧关系好的朋友都颇为上心,元衾水是其中之最。


    他们本也不是好出王府的性子,平日在院里用膳就罢了,今日是因为方胧想带元衾水出来走走,才央求母亲一同过来。


    元衾水话不多,方家人知晓她的性子,因而并不常与她搭话。


    这在旁人眼里看起来颇像冷落,但对元衾水而言,是最舒适的状态。


    一顿晚膳即将结束时,方胧听见廊外传来布庄话事人的声音,极其善于交际的她打算去打个招呼。


    方夫人叹气道:“这孩子啊……”


    “小时候野惯了,你说如衾水这般多好。安安静静的,将来也好说一门好亲事。”


    “衾水,你与方胧走的近,可否替我劝劝她,莫要再捯饬她那铺子了,赶紧收收心。”


    元衾水最怕方夫人跟自己提这个。


    方胧那么厉害的嘴巴都说服不了方夫人,更遑论她这不中用的嘴。


    她低着脑袋,含糊道:“我试试。”


    “我都给她看好亲事了,这孩子成天在外抛头露面,如何嫁得出去?”


    元衾水如坐针毡,她倏然站起身道:“方夫人,我去看看胧胧怎么还不回来。”


    她逃一般走出房门。


    长廊偶有行人来往,二楼足有□□间厢房,元衾水不知方胧具体去了哪一间。


    她漫无目的朝前走了两步。


    迷离灯火轻晃着,隔壁厢房房门打开,走出一个满身酒味中年男人,一见元衾水混沌的眼珠便亮了几分:“美人!”


    元衾水吓了一跳,朝旁边躲了几步。


    男人靠近她几分:“美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元衾水道:“我是来用膳的。”


    “噢,还是个千金小姐呐!”


    元衾水不喜这话中轻浮之意,正欲直接转身离开,却听见不远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其中“殿下”二字清晰传入耳膜。


    元衾水声声顿住脚步,视线上抬,果真见一个挺拔如青竹般的身影,正抬步从上面一层下来,身后跟着约莫四五个人。


    男人站在中间,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他朝她睨来一眼。


    元衾水仿佛被他的目光定住。


    耳边恭维之语依然在继续,谢浔看着那张娇花照水的脸庞,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片刻,对元衾水的出现颇感几分意外。


    他并不相信什么巧合,鉴于元衾水过往行径,他更倾向于这个女人不知又从哪里得知了他的行踪,笨拙地伪造成偶遇。


    甚至特地打扮过。


    她倒真是不嫌麻烦。


    元衾水并不知晓谢浔所想,她正沉浸于与谢浔偶遇的欣喜中,直到耳边再次响起轻浮之语。


    “你是哪家小姐?今夜跟了我如何。”说着又朝元衾水贴近几分。


    元衾水目露抗拒。


    她原可以直接转身离开,方夫人等就在旁边,此处光天化日这人根本无法造次。


    但她没有。


    她一时计上心头,颇为刻意的,朝谢浔投去求助的目光。


    少女目光潋滟,楚楚可怜。


    谢浔还未发话,师青见状先轻嘶一声,“少主,元姑娘有麻烦!”


    谢浔眉目冷淡,没理会他。


    拙劣的把戏。


    诚然,元衾水变胆大了,但他并不喜欢她这般自作主张,以身为饵的做法。


    眼看男人就要碰到元衾水,谢浔终于开口制止,但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从元衾水身后伸过来的一直强壮手臂。


    方曜冷着脸把元衾水拉到自己身边,他本就皮肤颜色略暗,身材魁梧。


    而元衾水肤白胜雪身材纤薄,两人站在一起,竟莫名和谐。


    方曜一手握着元衾水,一边沉下脸低头对男人道:“她是我家小姐,你又是谁?”


    谁家?


    师青头皮发麻,偷覷谢浔一眼。


    但见男人面孔阴郁沉峻,神情倒无甚变化,只是目光明显冷下来几分。


    原本正在说话的富绅不明所以,试探道:“殿下,这是……”


    谢浔几不可闻轻笑一声,收回目光道:“无事,走吧。”


    元衾水很快从方曜手里收回手臂,她第一反应去看谢浔,但男人已经重新抬步下楼,从二楼阶梯处离开。


    根本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虽然并不很意外,但她依然忍不住失落,毕竟在王府以外的地方偶遇谢浔,这是几乎从未发生过的事。


    是他们有缘分的证明。


    方曜很快赶走了中年男人,回过头来安慰元衾水:“元姑娘,吓到了吗?”


    元衾水摇头:“多谢你出手相助。”


    方曜摸摸脑袋,道:“应该的。”


    待两人回到厢房时,方胧已不知何时回到了房中,她见方曜紧随元衾水不由面露警惕,低声道:“衾水,我哥没烦你吧?”


    元衾水摇头:“没有。”


    离开逢月楼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元衾水与方胧共乘一舆,车窗外在夜幕深蓝,晚风徐徐透进来。


    方胧将手伸在车窗外感受风从五指掠过,一边对元衾水道:“衾水,你把手伸出去试一试,很舒服。”


    元衾水遂而学她把手臂伸到外面。


    晚风包裹着她,月光从帷裳外透进来,落在方胧闭着眼眸柔软脸庞。


    元衾水突然:“哎呀!”


    方胧立马睁开眼:“怎么了?”


    元衾水一脸痛苦,捂着肩膀:“我好像打到什么东西了,好痛!”


    方胧大惊失色:“什么?你快收回来啊!严不严重啊,我看看。”


    元衾水捂着肩膀收回手。


    方胧连忙小心拉过元衾水的手臂:“伤哪了,疼不疼啊。”


    “你攥着手做什么,掌心受伤了?”


    元衾水冲方胧弯起唇角,继而倏然张开手指,只见白皙掌心内,静静躺着一枚精巧大气的玉雕印章。


    上书“裁月楼印”。


    是她给方胧做的店章。


    裁月楼如今还不是楼,规模小到用不到店章,但元衾水依然提前给她做了出来。


    “胧胧。”


    “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方胧愣住,她缓缓拿起印章,白玉印章落在她掌心,蒙上冷月光辉。


    心口一阵一阵,剧烈的跳动。


    自她决心从商后,遭受最多的就是轻视,蔑视,甚至责骂。只有元衾水,她对她总是很坚定。


    她没有总说相信方胧一定成功。


    她只是静静待在方胧身边,让方胧觉得,无论成功与失败,元衾水都愿意倾尽全力,认真方胧所认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