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秦淮霜落故园秋

作品:《白姑娘今日卜卦了吗

    白宜之的房间就在李不言隔壁,走几步路便到。她愤怒未消,没有发泄完的怒火尽数撒在无辜的木门上。


    那句“尸骨无存”是插在白宜之心口最狠最猛的一刀,就像魔咒一样,无法避免的、疯狂地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每一次回想,都会令她浑身发抖,脸颊发烫,就像蚂蚁啃食全身,麻感和痛苦让她捂住心口,喘不上气。


    李不言简直不可理喻,恶毒至极!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恶、最没有同理心的人。


    白宜之自觉自己已经忍让了太多,他的阴阳怪气、恶劣态度、随时随地的威胁,甚至去尝试理解他,想他寥寥无几的善意在心中反复确认,认同他不是恶人,结果却换来最恶毒的诅咒。


    善意和努力好像都被践踏在李不言脚底下,碾成碎末。


    眼泪又止不住地流,是委屈、无力,更是因为那句像毒蛇一样定母亲生死的话。


    手指轻轻摩挲着龟壳上的裂纹,快八年了。


    她其实,都有些记不清楚母亲的模样了。记不清母亲笑起来时,眼角会泛出几条笑纹。记不清母亲教她卜卦时,手心的温度。连母亲轻声细语,温柔教她的模样,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对不起,娘。”


    白宜之双手握住龟壳,趴在桌子上,泪水滚烫,烫着她的血肉,烫着她的心脏。


    “是我的错,我不该乱跑。”


    如果那年生辰不乱跑,母亲就不会去寒山寺找她,如果不去寒山寺,母亲就不会失踪。


    那年之后,她再也没有过过生辰,除了十二岁那次的意外,也再没有出过府。


    窗户半开着,夜里凉风卷入屋内,吹在白宜之身上,有些冰冷。


    愤怒浪潮随着渐起的凉意缓缓退去,她抬起头,盯着窗外漆黑的天,理智慢慢回笼。


    白宜之缓缓伸出右手,茫然地盯着。


    啪!


    甩出去的那一巴掌的触感和声音回响在眼前耳畔,强烈的后怕轰然袭来,汹涌而至。


    我打了李不言,打了无间楼的天字号杀手!


    这个想法瞬间令她手脚冰凉,心脏狂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青石巷的血腥和金穗楼里,李不言掐别人脖子时的狠戾眼神。


    白宜之站起身,走近门口,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生怕李不言举着剑来砍她。


    但是,李不言刚才为什么没动手?


    是因为他需要合作?是因为她的身份?还是因为……


    白宜之突兀地想起李不言别扭的递给她的金疮药。


    还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杀她?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连白宜之自己都觉得十分荒谬,自嘲地笑了笑。


    她想,或许只是因为现在的她对他来说,还有些利用价值吧。


    不知过了多久,兀自沉思的少女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烛火被风吹动,屋内明暗不一,昏暗火光照在白宜之脸上,竟透出些迷惘和动摇。


    白宜之低头看着龟壳片刻,从锦绣袋里拿出卦盘和铜钱,指尖不自觉摩挲铜钱,想起自己第一次算出贵人卦象的兴奋和激动。


    一个如此恶毒诅咒母亲的人,真的是她的贵人吗?一个令她如此胆战心惊的人,真的是善恶辩爻诀里说的本性纯善者吗?


    小心又郑重地,重新卜了一卦。


    还是李不言,没有任何改变。


    白宜之困惑,恐惧,不安,迷茫,感觉前路越发坎坷,希望越发渺茫。


    拿出那半截牡丹玉钗,紧紧攥在手里,好像那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了。


    今夜诸多情绪如浪涛再次席卷而来,委屈、愤怒、害怕的泪水再次决堤。她哽咽着,近乎是哀求的、无助地倾诉:“娘,你在哪里……这个人太坏了……太坏了……呜呜呜……”


    李不言此时特别希望自己的耳力没有那般好,这样就听不见隔壁止不住的抽泣声,听不见白宜之控诉他太坏了的委屈声音。


    他皱着眉,心里也在控诉白宜之。


    搞搞清楚,是他被甩了一巴掌啊。江湖上那些比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难听百倍千倍的多了去了,他只不过是说了众人公认的事情而已,白宜之就敢不知死活地对他动手。


    若不是有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念头压下杀意,他早就一剑结果了她,哪里还能有她现在安然无恙地在房间里哭天喊地。


    更何况,他又不是没她台阶下,干嘛一直哭啊。


    真的是荒谬,烦透了。


    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床顶,听见隔壁终于消停了,翻了个身,背对墙壁。


    闭上眼,却突然回想起方才白宜之说过的一句话:“你虽然嘴巴毒,但人不坏。”


    这句话一闪而过,李不言沉默须臾,脑中空白一瞬,忽然坐起身,一拳锤在墙上。


    这一拳极重,带着克制的杀意、无处释放的怒火和憋屈,以及——对那句话的憎恶。


    他从不需要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解释自己。


    只相隔一墙的白宜之和李不言,在这个激荡不已,心绪不宁的夜晚,一起失眠到天亮。


    旭日初升,霞光穿过窗棂投入屋内,照尽最后一丝阴沉冰冷的昏暗环境,暖光霎时笼罩整间屋子。


    白宜之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了一夜功夫调整自己,已经能继续做到同从前一样面对李不言。


    推开门,正好撞见李不言路过她房门口。


    她暗自深呼吸,抬手刚要对他打招呼,谁料嘴里第一个李字还没说出口,就看见李不言头也不偏的往前走,嗖一下,不见人影。


    白宜之没说什么,只是脚步沉重了些。


    刚下楼,就看见李不言坐在角落的桌子边,正要抬脚过去,萧云策不知从哪儿突然窜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姑娘!”


    萧云策笑的两眼弯弯,脸颊上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看起来有些傻气,又有些可爱,“早上好啊!你还没吃早饭吧?昨日你请我喝了酒吃了饭,今日我请你吃顿早饭吧?”


    白宜之本就对昨夜故意灌醉萧云策的举措有些歉意,余光又瞥见李不言竟然自顾自地点了碗面吃起来了,顿了顿,立马抬手指向李不言的位置,对萧云策笑道:“好啊。我保镖在那,我们坐那儿去。”


    两道阴影落在李不言面前,熟悉的陌生的两股气息扑面而来。


    萧云策见李不言看见自己雇主还一声不吭地吃面,眉头一皱,有些不满,“喂,白姑娘还没吃饭呢,你作为一个保镖、贴身侍卫,怎么能吃独食呢?”


    白宜之刚想阻止萧云策说话,李不言就端起面碗,站了起来,抬步独自离开。


    只是萧云策好似觉得自己受到漠视,不由拍了下桌子,猛然拉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离开,“我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礼貌!”


    “放手。”


    李不言侧目,气压霎时变得有些低。


    萧云策感觉他身上汹涌的内力,本能感觉到面前的人变得有些危险,指尖一颤,仍梗着脖子怒道:“白姑娘还坐在这呢,你怎么能独自离开,回来!”


    “萧大侠,没事的。”


    白宜之看见李不言熟悉的充满危险的眼睛,忙拉了拉萧云策,“你让他走好了。”


    李不言闻言,余光瞥了一眼故意不看他,却小心翼翼拽了拽萧云策衣摆的白宜之,笑了一声,对萧云策道:“少盟主,再不放手,我会让你跪着跟一个保镖道歉。”


    “你!”


    萧云策站了起来,两人颇有些剑拔弩张。


    白宜之也站起来,又拉了拉萧云策的衣摆,“你别理他,他脾气本来就怪得很,让他走,让他出去,他喜欢一个人跟千里驹待着。”


    李不言耳尖一动,抬眼看了会儿楼梯处,忽而又看一直把他往外赶的白宜之,反而把碗筷重新放回桌子,堂而皇之地继续坐在原地。


    “我又不想走了,怎么办?”


    恰在此时,店小二抬着早饭走了过来。


    萧云策暂时歇了和李不言吵架的心思,扭头对白宜之说,“别管他白姑娘,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蟹黄汤包、鸭血粉丝汤、梅花糕、桂花糖芋苗、牛肉切饼、炒羊肉、红豆酥饼、金陵馄饨。”萧云策给白宜之介绍每一道菜,眼神亮亮地看着她,“这些可都是金陵绝色,快尝尝。”


    白宜之有些僵硬地笑了两下,眼睛总是瞥向李不言。


    这可怎么办,本想借着李不言还没消气的气性,把他从客栈里逼出去,让他看不见万阐宗的人。本来就快成功了,现在倒好,又坐下来了。


    白宜之有些焦急,也没听萧云策如何介绍菜肴,一心只想让李不言快快离开,看不见万阐宗的人。


    结果李不言倒是因为萧云策滔滔不绝的介绍,搞得烦得不能再烦,突然冷笑一声,“少盟主还真是财大气粗,一顿早饭搞得这么丰盛,不知道的以为你当上皇帝了呢。”


    萧云策不知为何,自见李不言第一眼就不太喜欢这个人,态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白了李不言一眼,“我乐意,你个保镖管得着吗,你不准吃啊,这些都是我给白姑娘点的。”


    又扭头对白宜之笑,用筷子挑起一个蟹黄汤包放入白宜之面前的碟子里,嗓门是特别大,“这个是桃花客栈的蟹黄汤包,可称天下第一!你快尝尝,尝尝。”


    白宜之看着碟子里的汤包,看了一眼满脸期待她品尝的萧云策,有些尴尬和抱歉地笑了笑。


    忽而灵光一闪,故意坐得离李不言近了一寸,身子微微前倾,声音突然变大,“那个,萧大侠,我其实不喜欢吃——”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有人不停下楼的声音。


    白宜之福至心灵,霎时扭头往楼梯处看去。


    果不其然,正是赵介一行人!


    白宜之登时扭头,警惕又不自然地看向李不言却。却发现,李不言始终低着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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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都没抬一下,专注地搅动着碗里最后几根面条,仿佛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怎么……回事?


    他不应该立马冲上去和他们打架吗?不应该掐着那个人的脖子,就像在金穗楼时那样吗?


    直到万阐宗一行人走出大门,彻底没了踪迹,李不言才吃干净最后几根面条,扔下筷子,抬头看向白宜之。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正眼看白宜之。


    四目相对,锐利对上懵怔。


    李不言指了指楼梯的方向,又指了指一脸警觉的白宜之,嘴角一勾,本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化作一抹意味不明的嗤笑。


    “你……”


    白宜之看着那抹笑容,猜到李不言知道了,可话落在嘴边,却没有说完。


    李不言站起来,把肩膀上的发带往后一扬,落下一句奇怪的话:“白宜之,你很不错。”


    说完,踹了一脚凳子,出了门。


    萧云策完全没注意到万阐宗的人,还在热情地推荐金陵美食,却看见李不言突然站起来,又突然离开。


    顺着白宜之的视线望了一眼楼梯,又看了一眼门口,最后一头雾水地看向白宜之,“白姑娘,你家保镖,一直都是这副谁欠他万两银子的模样吗?这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啊对了,你刚刚说你不喜欢吃什么来着?”


    白宜之沉默片刻,手掌撑着脸颊,夹起一块梅花糕,食不知味地咬了两口,“我不喜欢吃蟹黄汤包。”


    这边萧云策还在说着,“为什么啊?蟹黄汤包真的是天下第一美味,你尝尝嘛!”


    白宜之缓缓摇着头,又看了一眼门口。


    李不言,到底要做什么?她一点都看不透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母亲……


    不行!得问清楚!


    白宜之忽然拍了下桌子,萧云策正要一口吞下一个蟹黄汤包,被突如其来的动静险些咬到了舌头,“白姑娘,怎么了?”


    白宜之扭头,看向萧云策,忽而笑着问了句:“萧大侠,你知道怎么才能去见剑仙吗?”


    早饭过后,白宜之收起萧云策送的江湖帖,走到门外看向不远处马车上的李不言。


    萧云策从客栈内出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问道:“白姑娘,你们接下来是要去栖凤山庄?”


    白宜之点点头,“对了,你昨夜说万阐宗的掌门和长老也来了,他们也是来比剑的?”


    萧云策十分疑惑的“啊”了一声,看着白宜之一副认真求知的模样,确信她确实不知道,这才开口:“当然不是啦。他们是我爹邀来监考的。白姑娘,你好像对万阐宗很感兴趣啊?”


    白宜之走下台阶,听见这话,看了眼受伤的手,又看了眼萧云策剑上的雪晶石,哈哈两声,磕磕绊绊道:“我,初入江湖,听说万阐宗是建在雪山高原上的门派,又看见百年难遇的雪晶石这么好看,所以一时好奇。”


    “这算什么?”萧云策大笑一声,“这江湖上最厉害的还得是我栖凤山庄!”


    他忽然又有些腼腆,耳尖又染上些薄红,声音愈发小,“白,白姑娘,我正好也要回去,不如结伴同行?”


    李不言眯起眼睛看着白宜之跟萧云策在客栈门口聊了快半晌了,等得十分不耐烦,忙用剑柄敲了敲马车门,大喊一声:“白兆安,你还走不走。”


    白宜之对李不言的话充耳不闻,对萧云策道:“好啊,一起。”


    于是,李不言驾着依旧不听话随时撂挑子的千里驹跟在萧云策屁股后面,一同前往栖凤山庄。


    李不言照例在外面骂着千里驹,“你再不跑起来我就宰了你当下酒菜。”


    白宜之照例在车内看着话本。


    但马车上的氛围却格外僵硬诡异。一直持续到他们到达栖凤山庄门口,才稍有缓和。


    试剑大会前一个月都会有各门派的人来山庄,要么是租一块训练场练功,要么是蹭吃蹭住,要么是想提前用江湖帖见剑仙。


    栖凤山庄依山而建,火红色的建筑群就像在苍翠峰峦间劈出的一方雄浑气象。两扇合抱粗的朱红漆大门门楣之上,悬着块三丈长的黑檀木匾额,“栖凤山庄”四个斗大的字里嵌着赤金。十八级台阶旁站有栖凤山庄守庄护卫,庄严肃穆。


    江湖各派人士络绎不绝,或骑马或走路或轻功,不约而同纷纷赶至山庄门口。


    白宜之跳下车,看着眼前这幅从未见过的场景,一时心涌澎湃,难以自抑。


    又忍不住对李不言说:“哇,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试剑大会!”


    李不言像在看傻瓜,轻飘飘“哦”了一声。


    距试剑大会开始还有五日,距他砍下范鸠头颅的期限也还有五日。


    再忍五日,就能踹飞这个烦人的大小姐了。


    “范叔叔!”


    萧云策下马时,忽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广袖雪衣袍的中年男人,忙高抬手臂高兴喊道。


    白宜之和李不言俱是一愣,皆扭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