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文曲其一

作品:《上阳遗策

    “天命无常,那我便执其于鼓掌之中,推杯换盏之间,倾覆这烂透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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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阳遗策》


    文/戏华


    2025.5.17


    成化十八年,初春。


    浔安城坐落于江水以南,是姜国出了名的烟雨水乡。二月梅雨连绵不断,一连几日停停落落。


    今日难得春和日丽,恰遇春闱放榜,柳时客于喧闹的人群之外,稍稍踮起脚尖远远的瞟了一眼。


    告示牌的第一栏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柳文闲。


    柳时客心里咯噔一下。


    她凝视着那三个字,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柳文闲,是她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哥的名字。


    “是柳大公子!我没看错吧?”


    “当真是柳家大公子!”


    两个身姿曼妙的妇人捂嘴惊叹着,转过头远远望见人群之外的柳时客。


    她们朝她招招手:“柳三娘子!你家大哥点中会元了!”


    要是说平日里,她们见了柳时客只怕是要绕道走,生怕和她惹上半点关系。可如今见柳文闲榜上有名,居然毫无下限地巴结起柳时客来了。


    “不日柳大公子一举高中,可还不要忘了咱们这些街坊领居,还请……多照拂照拂才是!”


    二人捂嘴笑着,你一言我一语,像是自家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柳时客却枉若未闻,兀自垂下眼睫,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真是奇了怪了,兄长上榜,怎的她脸上半分喜色也无?”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柳家几人的关系……”


    “也是。毕竟这浔安城中人人皆知,柳家只有一个女儿,便是那柳二娘子。至于这位三娘子……”


    身材较为丰腴的妇人周氏刻意放缓了语气,尾音拉得冗长,叫没走出几步的柳时客听得一清二楚。


    “谁人不知,她出身卑微,却还自命清高,和她那低贱的娘一副模样……当真是滑稽。”


    “噗……”


    也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出了声来,柳时客离去的脚步骤然一顿,旋即转身朝着二人的方向走来。


    那周氏见状不对,连连后退道:“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你……”


    谁料柳时客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径直从她们二人中间穿过,削瘦的肩膀重重撞到那两个妇人身上。


    周氏捂着被撞麻的肩膀咬牙切齿:“柳时客,你做什么!”


    “大娘莫怪,我只不过是看到这通缉令上的江洋大盗,感觉有些眼熟,不是故意撞到大娘的。”


    柳时客说着转过身,捏着手里那张赤砂朱批的通缉令挥了挥。


    周氏气急:“你叫谁大娘呢?”


    一旁的瘦妇人见状连忙伸手拽住她的手腕,轻声安抚:“诶,诶,莫冲动莫冲动……”


    柳时客抬眼望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妇人,眼底溜过一丝讪笑。


    她开口,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笑得灿烂无比:“大娘莫急,您看看,这上边儿画着的人,是否和大娘您夫君格外相似,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此言一出,倒是那周氏先慌张起来。她左右环顾一圈,眼看着四周的人都被柳时客的话吸引过来,她忙不迭上前几步怒气冲冲地拎起柳时客的衣襟:


    “柳时客!你放屁!”


    “我夫君老实本分从不行偷鸡摸狗之事,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要造谣,你有何证据吗!”


    那瘦妇人紧跟在她身后,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哎呀,柳三娘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呀。你说他夫君是那梁上君子,那请问他可是偷了什么东西?”


    “这位大娘的夫君的确未曾偷过东西。”


    柳时客眼波流转,一双上扬的丹凤眼格外明亮。


    见她这般,那周氏以为是自己威慑有效,轻叱一声一把甩开柳时客的衣襟。


    她用力地拍拍手,好似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般,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柳时客,我看着柳家的面子上叫你一声柳三娘子,你可不要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毕竟——整座浔安城的人都知道你那便宜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哎呦,她左右也不过一个十五岁的丫头片子,你说你跟她计较什么。”


    那瘦妇人说着,伸手去推周氏,却被对方一把拍开。


    周氏恶狠狠地瞪过去:“现在知道帮她说话了?刚才不是看戏看得挺起劲儿?装什么好人啊你?”


    挣开束缚的柳时客嘴角抿着一丝笑意,抬手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自己被抓乱的衣襟。


    “您夫君确实是位梁上君子,我亲眼瞧见过的。不过他偷的可不是东西。”


    她说着,朝那周氏扯开一个粲然的笑。


    “是……城西刘瘸子家的那位寡妇。”


    此刻二人周围早已汇聚了一帮看热闹的人,此言一出,众人不禁议论纷纷,嘲笑与羞辱声灌入周氏的耳中,气得她红了眼眶。


    她猛地朝柳时客扑去:“柳时客!老娘撕烂你这张嘴!”


    一旁身材削瘦的妇人见事不对,忙伸手拦住有些暴躁的同伴:“诶诶,别闹大了,难道光彩吗……”


    她说着又朝柳时客摆摆头:“柳三娘子,你也少说两句,快些走吧。”


    见那周氏气急败坏的模样,柳时客微微抬了抬下巴轻笑一声,转身悠然离去。


    那周氏气不过,不甘心地朝她的背影啐了一口。


    “我呸!神气什么!连个丫鬟都不配带的贱人之女罢了!”


    柳时客脚下一顿,蓦地回过头来:“你说谁是贱人?”


    “我骂你那个千人骑万人尝的便宜娘!”


    柳时客死死盯着周氏的面容,忽地轻笑出声。


    “你说得对。”


    两个妇人闻言登时哑然,连同周围看戏的人都怔愣在原地。


    ……这柳家三娘子,莫不是被骂傻了?


    下一瞬,柳时客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说得太对了,戳到她的痛处了。


    于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抄起一旁小摊上的铁锹,朝着那周氏的腰窝砍了下去。


    ——


    “柳时客,你一天不给我找事活不下去?”


    柳家的大堂中,身为一家之主的柳逐远沉着一张脸,一双眼睛目不斜视地瞪着柳时客。


    柳时客站在大堂中央,声音不卑不亢。


    “父亲,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什么就活不下去的。”


    “跪下!”


    柳时客应声跪地,背脊却依旧挺直。


    柳逐远死死抓住座椅的把手,几乎是咬牙切齿:“柳时客,你知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


    “女儿知错。”


    柳时客垂下眼睫,脸上却无半分歉意:“女儿不该和那周氏于闹市争执,更不该出手伤人。”


    她说着略一停顿,继而抬眼对上高作之上柳逐远审视的目光:“可是父亲,女儿知道分寸,没有下重手。”


    “所以我还要夸你不成?”


    柳逐远气得脖子都红了:“柳时客,你知不知道,那周氏被你一铲子砍下去,我好不容易才寻来了微生大夫,花了我多少银子才息事宁人!”


    听见这个名字的柳时客身躯一顿,旋即,头:“她也配。”


    “……你说什么?”


    柳逐远气得发抖,“柳时客,我看你真的是失心疯了!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收拾这烂摊子耗费了我多少心思!”


    “女儿知道。”


    柳时客眸光闪烁,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笑:“父亲,您惯会做一个好父亲。”


    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不用回头柳时客也知道来人是谁。


    柳知韫朝着盛怒的柳逐远盈盈一礼:“父亲安。”


    她说完又转头看向一旁战战兢兢动也不敢动的柳文闲:“大哥好。”


    最后的目光落到大堂中央跪着的柳时客身上,她转了转眼珠子,语气关切:“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柳时客余光瞥过这位金枝玉叶的嫡小姐一眼,没有说话。


    柳知韫,柳逐远和主母白夫人的二女儿,年方十五,刚过了笄礼,只比柳时客大了三个月。


    如今这柳家之中,除了柳时客,都是血肉相连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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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虑至此,柳时客不禁冷笑出声。


    “你居然还有脸笑?”


    眼见着柳逐远就要发作,柳知韫忙上前挡在柳时客面前:“父亲,三妹妹平日里谦逊有礼,从未逾矩。想必今日,定是那周氏刻意刁难,还请父亲明鉴。”


    柳时客望着自己前面那个娇小的身躯,一时间百感交集。


    “若只是花钱便能过去的事情,何至于让我动怒至此!你自己问问你这个好妹妹,到底做了些什么见不得的勾当!”


    柳逐远气冲冲转过头去,恰好对上一旁柳文闲的目光,刚下去的火气瞬间窜上来。


    “柳文闲!你也给我跪下!”


    柳文闲被他一嗓子吼得一哆嗦,噗通一声直直跪下。


    柳知韫有些不解:“父亲这是做什么?大哥如今点中会元,可是给我们柳家长了不少颜面。”


    “颜面?我看他柳文闲是要颜面不要命了!”


    “此话怎讲?”


    柳知韫不明所以,她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二人,又抬眼看了看父亲那气得满面通红的神色,不禁心中生疑。


    “三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倒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惹得父亲如此大动肝火?”


    柳文闲被柳逐远一声怒喝吓得一个字也不敢说,颤颤巍巍地低垂着头。


    柳时客余光瞥过这位榜上有名的才子,心中嗤笑。


    见二人皆是沉默着一言不发,柳逐远终究是忍不住,猛地一拍桌。


    “柳时客,你好大的能耐!”


    桌上茶水乍泄,一旁的下人见状取来帕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手上的茶水。


    “女扮男装,枪替代考,这事若是露馅可是欺君罔上,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今浔安上下都知道我们柳家有一位年仅十六才学出众的会元,连当朝大臣都对他的考卷赞不绝口,等到四月殿试,你要如何瞒得过当今圣上的眼?”


    “乔装?替考?”


    柳知韫满眼错愕,左右思索,只得叹一声:“三妹妹,你糊涂啊!”


    柳时客冷眼瞥了跪在自己身边的柳文闲一眼,不紧不慢道:“如今事已至此,女儿思来想去,只有两招破局。”


    “说来听听!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该如何解决这祸事!”


    柳时客挺直了腰板,一语一话字正腔圆。


    “其一,入京殿试,女儿乔装上阵,故作愚钝,设法使得圣上摒弃,所谓‘新晋文曲’的传言,定会不攻自破。”


    “其二,女儿随您入京,负荆请罪,禀告真身。陛下宽宏大量,想来不会苛责。”


    “你说得倒是轻巧!”


    柳逐远怒道:“天子心思,我等怎敢揣测?你要禀告真身,可若是陛下龙颜大怒,你又该如何应对?我柳家上下七十余号人,今日就要毁在你手上!”


    “这殿试,文闲万万去不得,你更去不得!”


    柳时客略一沉吟,随后娓娓道来:“如今大哥‘新晋文曲’的名号可谓是远近闻名,连圣上都有所耳闻。若是此时放弃殿试,定会惹得圣上不满,以为大哥戏弄他于鼓掌之中,不屑为君所用。”


    “天子威怒,我们浔安柳家,怕是承受不住。”


    “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若是没有鬼迷心窍去科考,哪里闹得出这些事来!”


    柳逐远一把扫落下人刚摆上桌面的茶具,指着柳时客破口大骂:“你果然是你那个下流的娘派来折磨我的!你这是要我们柳家为你陪葬!”


    柳知韫眉头猛地一凝:“父亲!”


    大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柳逐远颓然坐回椅上,柳文闲吓得大气不敢出,柳知韫几度启唇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


    最后还是柳时客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她说:“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唯有流言。”


    “流言?”


    “此流言非彼流言,若想陛下不予追责,又能抓住此次机会入朝为官,靠的就是这姜国百姓上上下下数以万计张嘴。”


    “流言也分好坏,而女儿要铸就的,便是一段佳话。”


    柳时客抬眸,对上柳逐远高高在上的凝视。


    “……一段,替兄科考,天之骄女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