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可怜其五

作品:《上阳遗策

    浔安城不愧是姜国第一水乡。


    天色氤氲,袅袅云烟如杳霭流玉,白茫茫,雾蒙蒙。


    叫人看不清外边儿的风景。


    柳时客靠在向外打开对窗框前朝外望去,手肘触碰到潮湿发霉的青苔。


    这湿漉漉的空气,将木质的家具都弄潮了。


    距离上次入京请罪已然过去了半个多月。


    眼看着三月渐渐近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殿试的日子了,柳时客内心没来由的有些焦躁。


    小梅抬手横在额头上朝外张望着,一双秀气的眉毛微微拧起。


    “这烟雾缭绕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晴。”她轻叹。


    “烟雨天也有烟雨天的兴致,那北边儿的北邙蛮族还年年干旱,求雨不得呢。”


    “果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小梅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恨恨地摇摇头。


    见她这反应,柳时客只觉好笑。


    小梅是柳逐远给她安排的贴身婢女,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柳时客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若是被人传出去随行连个丫鬟都没有,保不齐要被人用来做文章。1


    而柳逐远向来最怕麻烦,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


    正这样想着,又听得小梅自顾自地絮叨:“对了小姐,二小姐又派人送来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奴婢替您收下了。”


    柳时客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轻轻眨了眨眼:“二姐姐有心了……不过,已经半月有余,我的脚伤已然痊愈,之后便不劳烦二姐姐派人送药了。”


    “是,小姐。”


    小梅说着,将袖中的膏药取出递给她。她飞快转动着黝黑的眼珠子,有些刻意地转移话题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上巳节了,你可曾准备了当日的装扮衣裳?”


    柳时客面色微微一凝,“……上巳节?”


    “对啊,姜国历年三月三都会有祭祀祈福、踏青宴饮的活动,也叫春浴日或者女儿节。小姐您不知道吗?”


    “上巳节我在书中读过,知晓一二。我只是……从未参加过宴会活动。”


    柳时客说着抬起眼,冲她扯起一个牵强的笑容:“我见识少,到时候还要辛苦小梅你替我挑选一下衣裳。”


    小梅闻言连连摆手,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同情和心疼:“不辛苦不辛苦!能帮到小姐是我的荣幸!我这就去准备!”


    小梅前脚刚走,柳时客嘴角的笑意便瞬间消失。


    她冷哼一声走出房间,反手摔上房门。


    上巳节……呵,若不是如今她才女的名声在外,柳逐远才不会准许她参与他们“达官贵族”的节日宴会。


    从上阳回来的这段时日,柳逐远每日都派人前来问候她的学业,生怕她四月殿试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牵连到柳家。


    柳时客嘴上答应得好听,可私下里她却鲜少温习书本。


    礼义诗书好背,家国策论难言。


    很多东西,不是摁头读死书就能领悟的。柳时客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悠然踱步在柳府中,雨后的空气微微有些湿润,触碰到人的肌肤上黏糊糊的。


    柳时客正放空着,迎面却撞上一个人。一股檀木的香气扑面而来,她连忙后退几步,却在看清来人时蓦地顿住。


    面前之人一袭白色素衫,身体笔直如风中修竹,气质凛然。


    他抬眼对上柳时客的目光,一双狭长的眸子中闪过一瞬的愕然,随即换上了他惯有的平静。


    ——是远近闻名的江湖神医,微生大夫,微生彧。


    “微生大夫……”


    柳时客一时竟有些局促。


    微生彧理了理袖子,拱手冲她微微一鞠:“柳三小姐。”


    在他后面紧跟着柳逐远,他听到这边儿的动静,忙探出头来,一眼就瞧见了低眉顺眼的柳时客。


    “你怎么在这儿?”柳逐远语气冷然。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柳时客一眼,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打扮,又紧接着问:“做什么去?”


    “在府中憋得慌,出去透透气。”


    柳时客说着朝着微生彧微微点头示意,随后越过二人头也不回:“再不出门走走,女儿都要发霉了。”


    “柳时客!”


    因着有外人在,柳逐远不好发作,只得恨恨地盯着柳时客的背影。


    他咬咬牙:“早些回府!”


    柳时客加快了步伐。


    柳时客觉得,要是眼神能够杀死一个人的话,自己恐怕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她自嘲笑笑。


    若真是如此,她一定会拉几个垫背的。


    ——


    其实柳时客没有说谎,她已经被困在柳府那个荒凉的小院中半个月了,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是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烦闷,窒息。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身心都放松下来。


    “柳时客!”


    一道洪亮中却掺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时客下意识回过头去。


    ——是那个姓周的胖妇人。


    不过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半个月前的跋扈,身上衣衫褴褛,乱蓬蓬的盘发如同鸡窝,脸上更是狼狈不堪。


    不等柳时客反应过来,那胖妇人先恶狠狠唾骂:“柳时客,你这个该死的贱人!”


    柳时客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不语。


    那胖夫人依旧不停咒骂:“柳时客,你害我还得好惨……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丈夫休弃,也不会沦落街头无家可归……柳时客,我如今变成这幅模样都是你害的!”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柳时客轻笑一声:“大娘好会说笑,难道是你跟你那个不成器的丈夫待久了,也变得喜欢做出些令人耻笑的行径了?”


    “你凭什么这样说他!如果不是因为你,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如今的一切不幸和灾难都是拜你所赐!柳时客,你这个灾星!”


    灾星。


    似乎是被这两个字刺痛了耳膜,柳时客蓦地敛了笑,神色冷然。


    柳时客微微抬起下巴,站在台阶上的她缓缓跨下台阶,凝视着面前这个瑟缩在墙角的女人。


    她目光上下游移,打量着面前之人:“大娘,你当真是可怜。”


    胖妇人几乎是咬牙切齿:“柳时客,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笑话你?我为什么要笑话你?你低头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难道你还笑得出来吗?”


    她叹息着摇摇头:“反正我是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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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


    “你装什么?柳时客,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周大娘,你这话好没道理。”


    柳时客蹲下身子,望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妇人。


    “分明做错事的是你的夫君,不洁身自好的也是你的夫君,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怎么能算到我的头上?”


    “你说我是灾星,可放眼整个浔安城,发霉的何止我一人?这世道的腐烂,早就渗透到了根里……”


    “难道大娘你就这么偏袒你夫君?即便是他屡次三番在外偷腥也毫不在意?那我真是不知道该夸你心胸宽广,还是该说你蠢得可怕了。”


    “柳时客!你休想胡搅蛮缠!”


    “你好生想想,分明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可为何到头来被一纸休书随意抛弃的人是你?为何受众人唾弃惹得一身腥的人也是你?”


    柳时客含笑摇头,嘴上却毫不留情:“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想将一切过错推到同为女子本的我头上。周大娘,我当真看不起你。”


    “你呀,就是太没骨气。”


    “柳时客,这一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都是你吗?”


    “大娘,你说错了。”


    柳时客俯下身子将头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字字铿锵:“背叛你的人不是我,抛弃你的人不是我,羞辱你的人也不是我。”


    她微微后退,拔高了语调。


    “你曾经嘲笑我的母亲是人尽可夫的妓子,那你可曾想过,我的母亲,不过也是一个被男人得到后毫不犹豫抛弃的可怜人罢了。”


    “你和她太像了,分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可到头来背负骂名不堪重负的却是自己。”


    “死太容易了,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你的生死,你顶多,不过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人提起你的时候,顶多一笑而过罢了。”


    “大娘,你说得对,我是个灾星,我克死了我亲娘。可谁又能知道,死对于我母亲来说,是不是一种解脱呢?”


    胖妇人绝望地闭上眼:“柳时客,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死吗?”


    “大娘,你又错了。”


    “即便死亡对我母亲而言是解脱,我依然不赞同我母亲的选择。因为真正有骨气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不是么?”


    胖妇人备不可置信地抬眼:“柳时客……”


    “周大娘,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活下去,活出模样,才是最难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大娘,今后如何抉择,就看你自己了。”


    话罢,柳时客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哈。”


    “哈哈哈嗬嗬嗬……”


    身后传来周妇人低沉的笑声,柳时客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真是可笑。柳时客,我恨你恨得要死。”


    柳时客略微一顿,她不可置否。


    “……可是旁人都叫我死,居然只有你,叫我活下去。可笑……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


    即便是独自一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颓然死去,就算是被浔安城的雨水浸泡得发白,死后的躯体被遗忘在长满青苔的角落里发烂发臭,也无人在意。


    可笑,可悲,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