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破茧(一)

作品:《奸臣师父为何这样

    “哐啷。”


    贡果散落一地,有的长了霉,内里已经腐败。


    “小小的西戎国,真是太不把我天朝放在眼里了!”


    地上那女子打扮得珠光宝气,面容却煞白。案下裙摆边,一片血红刺目,宛如那树炽色芍药,开满了宫墙。


    跟前一众嫔妃,皆是花容失色。


    独独头戴凤冠、惊鸿髻高梳的女子,忿忿不平地开口:“指不定里头还掺了什么东西,幸得陛下没有误食……万一伤了龙体,那可怎么了得?陛下,这帮蛮夷胆敢以腐物陷害后妃,绝不能轻饶!”


    “薛嫔遭了这般罪,现在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纳兰燮怒地将她甩开,扶起地上的女子。


    “先保住孩子!温太医何在?!”


    安公公下去传唤,临时想起什么,回身道:“温太医今日受医博士之命打理药园,不在宫中。”


    “那就传叶少卿!”


    纳兰燮紧握薛嫔的手,额头、掌心,不住往外沁着汗。


    朝臣举目四顾,议论纷纷。众多胡人面孔中,女子不自觉攥紧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得发红。


    长发男子见状,轻扯她的红披肩:“别冲动。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众人紧张的目光下,叶无声上前把脉。


    “叶少卿,怎么样了?朕的孩子……”


    隔着纱巾,他眉心微簇。良久以后,摇了摇头。


    就连他,也无力回天么?


    正中晴天霹雳般,纳兰燮扶住额头,一阵目眩。薛嫔依偎他怀中,早已没了气力,只有一双眼发红,不停流着泪,死死瞪向花圃旁那人。


    察觉这道目光,邢皇后别过头去,不以为意。


    叶无声唤来薛嫔的侍女,道:“送娘娘回去卧床休息,稍后我开一副方子,命人煎下,须服用七日。滑胎对女子伤害极大,月内务必静养。你记得好生安抚娘娘情绪,切忌动怒,以免再伤五内。”


    侍女应下,纳兰燮松了手,瘫坐在地。空气仿佛凝滞。


    他往外邦队伍中扫视一眼,怒意裹挟上了眉梢。


    “西戎使臣何在?”


    红衣女子往前一步,身侧男子紧随其后。


    “陛下,我等乃西戎国王钦派使臣,尹冰、尹炎。”


    纳兰燮挥了挥手:“给朕拿下。”


    尹冰错愕抬眼,作揖的手僵在空中。未等拔出防身匕首,周遭士兵一拥而上,反身将她扣住。


    “这就是你们容国的待客之道么?!”


    “容国只好留善客,你们胆敢以腐物辱我朝纲,妄图加害皇上、加害娘娘,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盘果子不是我们送的!我们西戎人行事从来光明磊落,赠给外邦的贡品都是经千挑万选,确保无误,才敢拿给别人!”


    邢皇后斜睨着她:“贡品装在西戎运来的箱子里,自始至终由使臣看管。照你的意思,那也是你们使臣监管不力!”


    双手不住挣脱,奈何寡不敌众。


    尹冰怒了,转而对纳兰燮:“容国自诩为天下之主,你身为皇帝,连查都不查,无凭无据却要治我们的罪,何以服众?!”


    “大胆蛮夷,敢对陛下无礼!”


    “住口。”纳兰燮揉着太阳穴,强定下心神。


    “你们西戎国君,先前答应要亲临朕的宫宴,今日怎却又不来了?”


    尹冰冷哼一声:“国君年事已高,恐不便远行。”


    “依本宫看……不是不便,而是不敢。”邢皇后意味深长。


    “皇后主理中宫之事,多有辛劳,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纳兰燮道,本是给她留台阶下。


    “陛下,西戎国君言而无信,今日此举,分明是做贼心虚。臣妾不忍妹妹深受其害,也是一心为陛下着想……”


    “好了!”


    好好的一场宴席,闹得一地鸡毛。头疾一犯,他也无心再议政。


    “将这二人押入牢中,等候发落。”


    尹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望向高台上那人。


    “容国皇帝……你如此狂妄自负,总有一日,要后悔今日之所为。”


    “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大臣们左顾右盼,见无人发话,一名老臣站出来:“陛下,臣斗胆谏言。”


    “说。”


    “使臣进贡,路途艰险。气候多变,器物腐化,恐非人力所能为之。西戎初归附,正宜敦睦邦交,因贡品之事,闹得两国关系陷入紧张,只恐得不偿失。”


    邢皇后掩面而泣,余光瞥了瞥:“依介大人之言,薛嫔的身体也是小事,陛下之事也是小事了?”


    “臣并无此意……”


    “若是贡品之事都能视若无物,无异于视陛下威严于无物。他日什么渣滓都敢往朝堂上送,岂不成了谁都能蔑视我大容?!”


    老臣双手一颤,哑然失色。


    “介大人,莫非忘了上回滥用善心,因何而获贬?”邢皇后道,“陛下开恩饶恕你,莫不是不懂得吃一堑长一智……还要故技重施?”


    纳兰燮眉头紧皱,大袖一挥,“此事无需再议。”


    “太子景殿下求见——”


    “太子?”


    殿中一时哗然。


    “太子殿下他……不是在流水斋读书么,怎的今日未征得允许,反到这舍元殿来?”


    纳兰燮:“让他进来。”


    不同于以往的随心所欲,今日的纳兰景,换了身正式朝服,黑发整齐地冠起,就连长相都聪明了许多。


    他迈着稳重的步伐进殿,抖了抖衣袍,行跪礼。


    “孩儿见过父皇、母后。孩儿有要事,急需禀明父皇。”


    百官神情愕然,纳兰燮端坐龙椅,眉尾横挑。


    “太子近来身体如何?”


    纳兰景肃然道:“回父皇,孩儿身子已无大碍。承蒙父皇恩德,近日头昏有所减轻,始觉耳聪目明、如梦方醒。”


    “甚好。”纳兰燮点头,“你来所为何事?是为少读几日书,还是又来找寰儿?”


    找寰儿?他倒是想啊,做梦都想。但叶少卿说必须要按流程来,为了与寰儿长久相伴,千万不能逞这一时之快……


    “景儿,你父皇正在议事,褚寰可不在此地。”


    “并非为了找寰儿。”纳兰景咬咬牙,“孩儿不忍西戎使臣蒙冤,特来昭雪。”


    “哦?”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贡品就在此处,你现在告诉朕。”纳兰燮指了指桌前那摊东西,“西戎使臣以腐物加害我朝,欺我容国坐井观天,铁证凿凿,何来冤屈?”


    “回父皇,”纳兰景拾起一颗腐果, “薛嫔之所以上吐下泻,既是因食用腐烂之果——试问食物腐败,需要何种条件?”


    “食物腐化,自然是湿热所致。” 纳兰燮眯着眼道。


    纳兰景又指着一旁的木箱,“这种木材带有虎皮纹,名为沙漠铁木。用来保存食物,能起良好隔热之效。至于这湿么——”


    “由西戎入关,一路皆是干旱无雨之地。既没有潮湿的环境,何来这一丛霉斑呢?”


    一语既出,群臣豁然开朗。


    “这么说来,想是贡品中途遭人掉包,故意陷害西戎来使了!”


    “启奏陛下。”介老臣道,“离了西北二州,往来上京脚程不过五日,又有快马加急,不至于长霉至此。由此看来,这些贡果乃是来自东南多雨地带。可见有人从中作梗,欲挑拨两国关系,置我朝于不仁不义。望陛下明断!”


    “既如此,”纳兰燮揉着太阳穴,“误会一场,那便赦免西戎使节吧。”


    “陛下!”邢皇后不可置信。


    “皇后有何高见?”


    “臣妾……臣妾不敢。”


    “既如此,”纳兰燮厉声道,“刑部尚书何在?传朕口谕,彻查私换贡品之人,一经找到,务必严加处置!”


    纳兰景抹了把汗,还好没露破绽。


    “谢过父皇!”


    青年男子啜着酒,头戴玉冠、眼若黑潭,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尹冰、尹炎被送回席间,以慰劳之名赏以绢帛,实则严加看管。


    而更靠近角落的一侧,叶无声正摇着杯盏,目睹这一切。


    纳兰景就要起身,但见黛蓝裙摆、长靿靴落于肘边。


    他傻傻看着,这又是谁?叶少卿给的剧本里,没有这么一出啊……


    卫明川腰系革带、佩有水色长剑,背对他朝大殿走去。


    “世子殿下到——”


    纳兰燮将金樽清酒一饮而尽,正对他举杯:“世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微臣应陛下邀约,特来赴宴。”


    卫明川落座席间,面向北面。群臣各聊各的,不时瞥向他,无不是目光诧异。


    “世子,来得如此匆忙,适才可错过一场好戏。但凡与朕传句话,朕也好派人去接应你啊!”


    “陛下言重了。”卫明川道,“臣乃草芥之躯、有罪之人,不敢当此殊荣。”


    “哦?”纳兰燮挑眉,“不知世子,何罪之有?”


    “臣的罪过,陛下比谁都要心知肚明。”


    纳兰燮微微一笑。“朕听闻数日前,黎亲王府上下返乡探亲,可有此事啊?”


    “父亲年老多病,不能在朝理事。正好赶上外翁祭日,想着换换环境,这才回乡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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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要请个大夫,好生照看才是。”纳兰燮接着道,“朕近来忙于国政,腾不出空,要不然,定要亲自去看望阿昌。不过爱卿既回来了,朕还有一出重头戏,是特地为爱卿准备。”


    说话间,麋皮制成的箭靶,已被摆于阶下。


    “爱卿,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年轻男子接过箭筒,起身作揖:“适才一场乌龙,望没有扫了诸君兴致。末将邢真,愿为诸君射箭助兴。”


    气氛有几分微妙,朝臣们似乎心知肚明。


    “邢将军箭术精湛,我等皆是舞文弄墨之辈,得此良机,自当一饱眼福!”


    邢真将弓拉满,退于殿前。


    一把冷箭飞速穿过,划破凝滞的空气,正中靶心。


    一支,又一支。


    卫明川隐约嗅到了。从那箭矢之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气息,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他逼紧。


    嗖的一声——未等擦过他的肩头,又一把箭与之相撞,挟带冷气。


    “谁?!”


    顺着方向望去,对面的屋脊之上,蒙面女子张弓搭箭,瞄准殿内。


    “有刺客!保护皇上!”


    断成两截的箭,被卫明川拾起。


    “看来邢将军的箭,也有走偏之时啊。”他似笑非笑。


    另几名箭客探出头来,女子从屋顶跃下。


    席间众人抱头鼠窜,瓜果酒食,顷刻洒落满地。


    漠北王不见了踪影,南师长老将寿桃一丢躲于屏风后,身后还蹲着十几名宫女。一炷香时间,适才井井有条的宫宴,成了一片杯盘狼藉。


    邢真护于纳兰燮身前,乔装作仆从的士兵抽出宝剑,朝二人迎面扑来。


    周旋一阵后,她拉过卫明川的臂腕。


    “快走!”


    才奔两步,门外已被百八十个禁军团团围住,不留一丝缝隙。


    “既然回来了,以为还跑得掉么?”纳兰燮步下阶墀,不急不慢走向他。


    卫知瑶警惕后退,握紧了长弓,额角淌下汗珠。


    “先是私赦叛党,再是欺君劫狱。你们兄妹二人,当真齐心协力。可是这些年来,朕视你父王为兄长,赐你一家封号爵位,何曾亏待过你?你做下的事,却何其让朕寒心……”


    他压着哭腔,露出一丝悯然。然而在对上卫明川瞳孔一瞬间,消失殆尽。


    这双眼又黑又亮,藏着不屈、刚毅,独属于少年的眼神。纳兰燮弯下腰,拍拍他的脸。恍惚中,好像看见许多人的影子——有曾经的自己,有黎亲王卫昌,有那个自己最不想看见、最怕看见的人。


    “今日当着众国君的面,且说说你卫明川,都为朕立下过何等——功绩。”


    卫明川望着他,唇角勾起。


    “你笑什么?”


    “我笑陛下不识忠奸,任奸佞为非作歹,却将微臣逼至绝境。”他摇头道,手中凌霜剑滑落。


    “逃亡惧责,是臣一罪。在其位不能谋其事,罔顾君臣之道,是臣二罪。然明镜本明,沟渠本清,臣最大的罪过,就在于不该自辩其清!今归来自首,非心虚,更非惧死……身为臣子,臣身死事小,唯独不忍陛下耳目遭蒙蔽!”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为何,为何他就执意不肯认罪?


    “臣从未有过谋逆之心。”


    卫明川将剑一丢,伏身跪下。“今愿弃剑伏法。但求陛下网开一面,饶恕舍妹。”


    “哥哥!”卫知瑶咬咬牙,干脆将弓箭扔下,屈膝道:“陛下,劫狱是我的主意,与兄长无关。是臣女看兄长蒙受牢狱之灾,这才……”


    “够了!”颅脑一阵钝痛弥散,纳兰燮目眦欲裂,“你们一个两个,都称道自己没错,到头来,反倒都成了朕的错?!来人,将这两个叛臣贼子拿下!”


    一名内侍匆匆上殿:“报——”


    “又有何事?!”


    “门外有名女子求见。”


    “这也值得通传?朕这舍元殿,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得了的?!”


    那小厮捂着脸道:“此女自称是逃走的叛党,坚持要求见陛下。奴才要拦,实在拦不住她……”


    “冯殷叛党?”


    纳兰燮眯起眼,“正好。同伙既来了,今日就在群臣见证之下,一并剿了这贼窝。”


    “进去!”


    两名解差将她押入。


    身穿宫女服的小小人儿,一身新芽欲发的嫩绿,手腕上了镣铐,步履却坚定。


    待到看清她的面容,卫明川、卫知瑶双双一惊。


    掠过人潮,叶无声位于殿侧,手中银杯轻震,液滴洒落案上。


    “民女叶灼,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