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部的清扫工作很多，因此清洁工具总是更换。


    棠若放下手机挑了几个扫把，觉得质量都不怎么好，于是摸了又摸。


    但她低头挑了半天，却听不到祝擎的动静。一回头就被吓了一跳。


    对方双手插兜，垂眸看着她，眼底像是装着撞碎了的冰。


    棠若一愣，“你……是不是等累了？”


    她赶紧挑了一个：“我马上就好，你去外面等我吧。”


    祝擎语速缓慢，“你刚才看了手机，这么高兴。发生什么事了？”


    “手机？”棠若掏出手机，恍然，“心理健康课上好多同学差点没有成绩，刚才陆秋双发来消息，说谢老师帮忙解决了这个问题，而且基本没有挂科的，我当然开心啊。”


    “谢淮舟……”祝擎站在她旁边，像是随意地问：“听你说过这个老师几次，你对他很有好感？”


    棠若觉得很奇怪，祝擎给她的感觉好像是谢老师第一天来的那次。


    但这次他的语气很是平常，只有“好感”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怪异，像是被唇齿撕碎过一样。


    是自己多想吧。


    她握着扫把说，“还可以吧。谢老师懂得很多，教书也很认真。”


    “呵……”


    棠若忙着挑工具，也没听清他说什么，转过头他看：“只买了三个，是不是有点少？”


    刚才站得像是柱子的祝擎却瞬间伸手：“三个还少？三个太多了！！”


    棠若：“……”


    她看他脸颊紧绷，眉头压低的样子，有些意外：“三个还算多吗？”


    “当然多。”祝擎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一个都算多，更何况三个？”


    “可是那么多人要用，很快就要换了。”


    “是啊。”他倏然一笑，“毕竟要把马涛和那个什么杨鸿都算上。”


    “……马涛最近确实很努力地干活。”棠若无奈，“但是杨学长已经不在志愿部了。祝擎，你是怕我付钱吗？团里会报销的。”


    祝擎的嘴角一扯，露出惨白的牙齿：“你观察得真仔细，我还怕不止三个。”


    棠若：“……”


    【嘶……祝擎的反应有点奇怪啊。】


    【刚才在杨鸿和马涛面前还一脸无所谓，一看到谢淮舟三个好感度就开始阴阳怪气了。】


    【三个好感度也要在意？】


    【搞清楚，谢淮舟和那些NPC能一样？他可是一亮相就让棠若上涨三十好感度的大神啊！祝擎能不在意吗？】


    【那之前不是降过十个嘛，若若应该对他没兴趣了。涨了三个也就是出于感激而已吧。】


    【这其中肯定有猫腻，话说昨天潜入谢淮舟直播间的那些人怎么都不说话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你们还不了解祝擎吗，他只是看不惯谢淮舟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


    【别吵了，你们看谁来了！！】


    祝擎拎着扫把，看棠若小心地偷瞄自己，“啧”了一声。


    他这是冲谁发火呢，她的脾气他还不知道吗，如果谁表现出一点人模狗样、道貌岸然，她就会放下戒心。


    她都已经对谢淮舟没兴趣了，况且三个好感度不算多，还是为她同学上涨的。


    他回头，刚想说什么，却见棠若怔了一下。


    “谢老师……”


    棠若看到谢淮舟站在门口，似乎在询问老板什么。


    她倒不是一眼就认出他，而是周围的人渐多，顺着统一的视线自然落在了那个修长的身影上。


    谢淮舟今天穿着蓝色的衬衫，领口微敞，戴着口罩，只露出清隽的眉眼，他和老板说了两句，倏然向清洁区走来。


    他又没有多爱干净……


    莫名地，棠若的脑袋里冒出这句话，她被吓了一跳。谢淮舟不是一直都很一丝不苟、温文尔雅吗，自己的这种印象是从哪里来的？


    她失神了一会，直到听到周围杂乱的叫声这才回神。


    一回头，却发现祝擎一直盯着她。


    棠若：“……你看我干什么呀？”


    祝擎没说话，只是突然露出那种古怪又锋利的笑。


    他转头，“谢老师怎么有时间屈尊降贵来这里买东西？”


    谢淮舟才看见两人一样，视线一扫，然后道：


    “a大要求师生平等，学生可以来的地方，我当然可以到。”


    棠若想到昨天和对方还有点“剑拔弩张”，本以为对方不会帮忙，没想到对方默不作声就为同学解决了问题。


    她有点复杂，于是小声问好：“好巧谢老师，没想到在这里碰到您。”


    祝擎笑了一声，“确实很巧，而且是在今天、学校的超市里、几乎没有人的清洁区。”


    棠若：“……”


    谢淮舟的表情不变，语气平淡：


    “快要入秋，粉尘变多，我想买些清洁用品。”


    她记得谢淮舟的窗口挺干净的，难道他有洁癖？


    棠若赶紧让开：“我和祝擎出来买东西，买了三个扫把，好像有点买多了，要不然给您……”


    话音未落，谢淮舟缓缓抬眼：“三个么……”


    棠若对上他的眼睛，莫名觉得后颈发麻。三个怎么了？


    祝擎握住她的手臂，冷笑，“三个已经很多了。无人问津的老房子，给他一点关注度都是浪费。”


    “社团的房子虽然老，但是……”


    谢淮舟突然打断，“房子虽然年久，但并不是建立在虚幻的空中楼阁上，虚假的东西崩塌是早晚的事。”


    “你是对棠若同学的时间分配不满，还是怕她没有将全部注意放在你身上？”


    祝擎脸颊紧绷，没有说话。


    棠若听的云里雾里，怎么扯到建筑上了？


    她赶紧说：“其实我还是有点时间的，要不然……我帮谢老师打扫一下吧。”


    话音未落，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不行！”


    棠若一愣。


    祝擎将她拉到身后，“你自己社团的工作都干不完，还有时间帮别人？你没看到周围，等着帮谢老师的学生都能排队了吗？”


    棠若：“可是昨天我发现谢老师他不喜欢……”


    祝擎：“昨天？”


    谢淮舟道：“昨天那些学生找我，我并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们没有找到。这点工作我可以自己解决。”


    棠若和谢淮舟对上视线，她的指尖一动。


    谢淮舟垂下长睫，遮住眼底的流光，他拿好东西离开。


    待他走后，祝擎倏然垂眸：“你什么时候和谢淮舟这么熟了？”


    棠若：“他毕竟教过我几个星期……有一点点熟。”


    祝擎扯了一下嘴角：“不止这么点吧。”


    “……”


    他拿上东西就走，棠若勉强跟上：“祝擎，你慢一点呀！”


    声音好像回到了两个人的初遇，她那声熟稔的“轻一点”。


    祝擎骤然停住了脚步，棠若走上前，看他绷着脸，眉头压着，平时勾着的嘴角此时也微垂，内心一动：


    “祝擎，你怎么了？”


    【怎么了？吃醋了呗】


    【吃醋？不可能！你们不都一直说他只是看不惯谢淮舟吗？】


    【他要是看不惯谁，直接冷笑一声把对方当空气，刚才他可是阴暗爬行，恨不得把谢淮舟当成生’化武器一脚从棠若眼前踢走……】


    【他只是不想任务对象被谢淮舟抢走而已，谁不知道他和谢淮舟不和，你们想太多了吧？】


    【就是，复仇组的组长吃醋？谁把这段话放在帖子里，恐怕会被笑掉大牙吧？】


    【谁都能心动祝擎就是不会！别把他和那些废物混为一谈！】


    【别吵了！你们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谢淮舟问他是不是不想棠若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祝擎沉默了。】


    【……】


    【所以祝擎到底是不是……】


    祝擎关闭了直播。


    他缓缓垂眸，看着棠若澄澈的眸子，半晌道：


    “没事，可能有点累。”


    两个人沉默地回去。


    晚上，棠若辗转反侧。她想到祝擎白天的不对劲，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倏然，她想到谢淮舟的一句话。


    “注意力……”


    祝擎是生气自己最近忙别的事，把注意力没有放在他身上吗？


    可是自己已经抽出许多时间陪他了呀，别的朋友也会这样天天在一起吗？


    也许是因为她和祝擎有点不一样，她们是青梅竹马，所以祝擎对她的“占有欲”比较大，她也不习惯没有祝擎在身边。


    可是王安然也说过，最亲的亲兄妹也不会像他们两个那样……


    棠若头疼地捧着脸，那除了“友情、”“亲情”之外，她和祝擎之间还能是什么感情？


    她想不明白，突然想到一个人。


    方晓欣。


    看了看隔壁，似乎手机还亮着。


    棠若问：“晓欣，我有一个朋友，她想知道搞不清楚自己对另一个人是什么感情该怎么办？”


    方晓欣：“她面对另一个人时有什么行为表现？”


    棠若：“就是……很平常，很普通。”


    “也许你认为很普通的并不寻常。如果搞不清楚，就寻找类似的对象对比一下。”


    棠若放下手机，其实她隐约想到了那两个字。


    那种感情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她对杨鸿崇拜过，但那种感觉很快抽离，因此她觉得自己并不深谙。


    那她对祝擎也是如此吗？


    这一晚，她失眠了。


    一早，祝擎将她送到教学楼，他却没跟着上去。


    棠若的眼底都是青黑，她揉了一下眼睛，欲言又止。


    “那个祝擎，我觉得昨天……”


    她昨天想了一晚上，只想通了一点，不敢想得太深，但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和祝擎说。


    “b市的那件事还需要收尾，我必须去几天。”


    祝擎突然说，一晚上不见，他眉心的纹路似乎更深了一点。


    “……”


    但听他这么说，很快就把话咽了下去：


    “好，那你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有些话回来再说也是一样的。


    祝擎点了一下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棠若，倏然抬起了手，落在她的脸颊旁，最后在她的发顶一揉：


    “在学校也要注意安全，记住我对你说的话，等我回来。”


    棠若点头。


    祝擎一离开，她就感觉有些不自在，好像缺了什么。但同时也松了一口气，也许祝擎不在，她就能更思考一下自己的心理。


    晚上，校园群里发通知，因为谢淮舟的帮忙，所以所有人决定请谢老师吃饭。


    棠若一愣，谢淮舟告诉了他们他办公室的地址？


    他不是不喜欢被人打扰吗？


    “听说是在谢老师买东西的时候碰上的。”陆秋双道：“昨天就有人说他去了超市，只可惜没搭上话，今天等了一天终于等到了。”


    陆秋双把地址把地址发给她：“好几个男生软磨硬泡他都没有答应，还是有人说全班都要去捧场，他不去不行，他这才松口。”


    棠若：“全班？”


    “只是那么说啦。不过你不能不去啊。”


    陆秋双双手盘胸：“你在的话那些人还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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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敛一点，要不然我怕喝起来没完没了。”


    原来“病秧子”还可以这么用的吗？


    棠若无奈，只好答应。


    祝擎离开的第一晚，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祝擎离开的第二晚，她和陆秋双早早地就来到了团建地点。


    祝擎问她有没有回宿舍，她下意识地回：


    “回了！”


    “打字这么快，还躺在床上玩手机？”


    “我马上就休息了。”


    棠若有些心虚。她只是参加谢淮舟的答谢宴而已，没有必要瞒着祝擎。


    但想到祝擎似乎对谢淮舟的印象不好，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发什么呆啊，快坐。”


    陆秋双拉着她。


    棠若匆匆回了祝擎，就放下了手机。


    班长选的是一家日料馆，古朴黑棕的桌子，隐约能听到三味线和流水的潺潺声。


    来的人很多，快要把整个大包厢坐满。棠若有些不习惯这种过于……精致的地方，好在很快门口响起喧哗声。


    她一抬头，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被众人簇拥着走来。


    谢淮舟穿着简单的风衣，许是天气转凉围着一个白色的围巾，白皙的下巴和浓墨的黑发都藏在了绒白里。


    他扫视了一圈，班长马上道：“谢老师，您坐这边就可以。”


    棠若也跟着所有人站起来，直到感觉谢淮舟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一怔。


    谢淮舟很快就收回视线，没有坐在班长身边，而是坐在了和她不远不近的两三个人之外。


    入座后，班长马上代替众人表达了对谢淮舟的感激，要不是谢淮舟的帮忙，班里的好多学生恐怕都没了成绩。


    然后又道特意选了这家日料餐厅，因为看谢老师为人温和似是古人风骨，他立刻就想到了这里。


    谢淮舟的身后就是精致的弯月造景，他坐得随意，但脊背挺直并不松垮，眉眼疏离，好像这份匠心独韵都框不住他。


    他点头，只说了一句“环境不错。”


    棠若感觉谢淮舟的语气有点不对，偷偷抬了一下眼。


    班长几人更高兴，有人问谢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不是碰到找他的同学了？


    班长旁边的人道：“还是我兄弟想到办法，去找领导软磨硬泡，硬是找出了谢老师的联系方式，哪知道打不通。


    万不得已才请出领导帮忙。本以为领导说这事办不成，没想到谢老师真答应了。”


    “什么软磨硬泡，那领导不就是他叔叔么……”


    陆秋双在旁边小声道。


    棠若没说话，她看着角落的枯山水，觉得太干巴巴了，有点不好看。


    “王主任确实找过我。”谢淮舟突然道：“但那个时候成绩已经停止录入了。”


    所有人顿时一静。


    “那您是怎么帮、帮的忙？”


    谢淮舟道：“其实是棠若同学先找的我。”


    棠若瞬间抬起头。


    却看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捏了一下裙子，“怎么了？”


    陆秋双问：“你早就找过谢老师，我怎么不知道？”


    棠若：“……”


    谢淮舟道：“偶然碰到的，也许是顾忌我没有时间，所以她没有说。”


    棠若下意识地转头，对上谢淮舟的视线。她的喉咙再一动，没说话。


    “原来是棠若同学……”班长几个人夸张地笑，“你早说啊，早说这顿饭应该再丰盛一点，我们班真是多亏了你，你想吃什么直接跟我们说！”


    骤然被所有人恭维着，棠若的鼻尖出了汗。


    “其实也就……”


    “本来我不想答应的，毕竟学校的规章制度在。”谢淮舟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但她说她不会改变主意，学校要求老师关爱学生，她只是做了她觉得正确的事，我才松口。”


    棠若：“……”


    她什么时候说过了？！


    这一次，所有人的笑声小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之前对她身体问题的避讳，有些脸热和沉默。


    谢淮舟道：“这么好的环境，不要浪费了。”


    班长这才如梦初醒，要了几瓶清酒。


    这个时候是不允许喝酒的，但班长胆大，怂恿众人：“清酒算什么酒，一点度数都没有，都尝一点……”


    棠若这边自动略过，陆秋双也被连带着躲过，她松口气：“带你来就对了，但是我没有只想……”


    棠若一笑。


    “我知道。”


    但躲不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陆秋双还是被拉着喝了一杯，没想到这杯酒是改良过的，陆秋双一杯就倒下了。


    棠若的面前摆满了糕点，似乎格外照顾她，几个浑身酒气的人自动离她很远。


    于是她回头，就发现不知不觉中间的两三个人都离席了，她和谢淮舟只要随便挪动就能靠在一起。


    “那几个人被我要求去换音乐了。”


    旁边有清润的声音响起。


    背景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古色古香的琴音，听起来舒服很多。


    “是《鹿鸣》，原为周朝宴请群臣所用，是汉代进村雅歌四篇之一。｛注｝”


    谢淮舟突然说。


    他也喝了很多，但棠若看他只是微微拄着额角，眼底还是很清明。


    “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棠若问。


    谢淮舟看着她，眼底像是有揉碎的粼光，然而仔细一看，又似乎只有沉静。


    他启唇说了什么，棠若没听清，凑了过去：


    “谢老师，您说什么？”


    谢淮舟看着她，似乎又看了看她的头顶，然后皱了一下眉：


    “若若……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