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 39 章

作品:《命俦

    七月流火,风露清愁。


    此时已近傍晚,夏日的阳光尚留余温,晚霞烧出半个天空的热烈激昂,走到南向尽头最齐整的一坐跨院,楠木悬匾上书“汇茗居”。


    此时楼前停了一辆青布马车,从车上下来一位弱冠之年的公子,头上一顶崭新的玄罗帽儿,身上一件天青色暗纹蝴蝶褶子,脚下丝鞋净袜,打扮得着实齐楚,只是眼下略有青黑,神色萎靡不定。


    只见从楼内弹出来一人,捧着笑脸迎上来,“冯都督,连日少见!”


    说话的人长得对称,山羊胡子圆瓢脸。似是肥硕了些,哪里都是滚滚圆,发髻朝后戴,前面就是脸,发髻朝前戴,后头就是脸。不分前后左右,乱没上下黑白。


    那位冯都督瞥了一下这人,似是没眼看,只得将目光放在牌匾上,又看了眼门边两侧对联,倨傲道:“店家好大的口气!”


    只见牌匾两侧悬着乌木金字对联:鲥鲢鮰鲤淡咸六味,炮豚肝膋上下八珍。


    “这店是徽帮开的,难得宽展又幽静,容易没人来得。其中得趣之处,色、香、味俱全,冯都督一试便知。”


    那个瓢脸挤了挤眼睛,在‘色、香、味’的字眼上加重了语气。


    冯都督这才下了马车,“我这几日心里不耐烦,倒也不见胡大人出来走跳。今儿怎么有空?”


    这位胡大人,本名胡自皋,举人出身,考了几回进士不着,索性不考了,本也没想着登阁拜相,何必执着于进士?!


    他手上宽泛,又肯散漫使钱,先是在南京轻轻谋了个九品仓大史之职,这就算入了官场了,又使一股滥钱,各处情沾意蜜,终于腾挪到盐运司的位置上。


    哪知人生功名富贵,总有天数。命若穷,掘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得白纸变作布。还不等他贪占得堆金积玉、贯朽粟红,家里老母便一病死了。


    按照惯例,父母双亲去世,他便要卸职回家丁忧三年。


    等挨过了三年,哪里还有好的空缺能留着?


    他不得已再次入京活动,上本吏部候缺儿。不成想老家县太爷上一道本,弹劾他孝期冶游,成日流连花衢柳陌,不当为人子。


    这可是晴天霹雳,自古帝王求忠臣于孝子之门,若是不孝,便忠不到哪儿去。青天白日降下一道霹雳,真是鼻梁碰着锅底灰——当尖触霉头,眼见那一干帮闲奉承之人掉臂而去,胡自皋哪里能忍得这清凉景况,不得已便花了大价钱,找了中人,好容易才攀上这锦衣卫左都督冯邦宁。


    若说这锦衣卫左都督的官职算不上显赫,可这冯邦宁正经是司礼监掌印大珰冯保的亲侄子,别看年纪小,身后可通着天呢!若得冯公公说一句话,那他的官职还不是手拿把掐。


    两人一同进了雅间,胡自皋安冯邦宁居首席,不多时,一女子抱着一张琴进来。


    “行首顾怀袖拜稽。”


    这女子袅娜娉婷,一身素净,两道水眉描烟画愁。真是‘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粉面脂光透出红白来,端得平欺神仙,赛过嫦娥。


    冯邦宁不由下死眼盯了一眼。


    胡自皋蓦地一笑,“冯都督,你看这色、香、味如何?今日这酒可还喝得?”


    冯邦宁见不得胡自皋得意模样,倒显得自己见识短浅,遂拿话取笑他:“莫讶天台相见晚,刘郎还是老刘郎!倒是好一块羔羊肉!”隐去了后半句话,‘偏生掉在了狗嘴里。’


    不知胡自皋是听出来了还是没有听出,若无其事介绍:“顾行首可是荠荷十二香之首,琴艺非凡,已臻化境,目今以琴艺奉召教习,是当世一流大家。”


    什么狗屁才华琴艺,当婊/子就要颜色好,冯邦宁就要一个实在,不爱哄着那些做张做致、乔模乔样的人物。


    “那你把这人请来,可算是明珠暗投,咱可不如伯父风雅,听不懂琴音雅乐,我就爱些靡靡之音。”


    冯邦宁不愿惯着别人拿乔,用他那经年沾花惹草、惯觑风情的贼眼上下打量那女子,姿色九成九,就是缺点儿下流浮浪的风情,不合他的心意。自己可不是伯父冯保那样的风雅人,听不懂一块木头琴声。


    “不听琴,谈情说爱也好啊。”


    胡自皋露骨的眼神,细细舔遍顾怀袖的全身,“顾行首言语机敏,有翰林遗风。”


    这是风月场上的行话,欲入青楼会,先学孔家礼,所以青楼堂会又称翰林风月。


    胡自皋是说这顾怀袖所秉伶俐,是个可人儿。


    这下冯邦宁有些兴趣了,“顾怀袖,是股还臭(xiu多音字)了,过来过来,让咱闻闻,是香还是臭?”


    女子将琴轻轻放置在桌案上,冷笑道:“奴道贵人是武职,却原来是个文官(闻官)。”


    冯邦宁噗嗤一笑,笑罢便将疑问的眼光看向胡自皋,意思是你把我的身份透露出去了?


    胡自皋摇头。


    冯邦宁的好奇心被钓了起来,“能看出咱担任武职简单,那能看出咱是哪个衙门的么?”


    那女子抬眼一掠上首,又垂头密密将眼光敛住,葱白的手指点着冯邦宁的褶子上的暗纹蝴蝶花样。


    “锦官仪鸾使。花贼玉腰奴!”


    ‘锦官仪鸾使’指的就是锦衣卫,锦衣卫最初由仪仗兵仪鸾卫而来,太祖皇帝废仪鸾司,创立锦衣卫。‘


    花贼玉腰奴’就更是现成的典故了,取自温庭筠《蜂蝶》一首,意思是蝴蝶却象贼一样,摆动着银白的腰身,在花蕊上到处乱窜,一副下贱的模样。


    明褒暗贬,只是含义隐晦,学问不多的人,听不出来。


    “好眼力!”冯邦宁是武官并不十分考究文理,只听懂了个大概,并没意识到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胡自皋倒是担心冯邦宁存着气,上前打圆场道:“顾行首今日来的迟些,我见拿着琴,自是细心准备了,不妨弹上一曲?”


    “好叫大人知道,奴家来得迟些,并非特意准备,而是在读文章。”


    “读什么文章?”


    顾怀袖微微一笑,“《烈女传》。”


    冯邦宁这回倒是被逗笑了,体会到一种别样的辛辣风情,掩嘴道:“好个混不吝的贼妇人!”


    胡自皋见冯邦宁乐了,更是陪笑道:“你既然抱琴来,便不拘什么,弹一曲吧。”


    顾女子随意而坐,点起一支梦甜香,捧琴置案上恭敬放好。调弦转轸,清越之声从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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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出,左右掌跳,直欲令人持觞起舞。


    琴音乐律穿墙跨院而去,隔壁雅间的客人不禁住了话语,闭目细听,姚旷正沉醉于曲中不得自拔,王希烈倒是扯了扯对方的衣袖,指指门外,“去看看,奏曲者必为佳人。”


    姚旷哑然失笑:“自古只有听琴者,何来看琴者?”


    王希烈一挑眉,微微抬起了下颌,“我本是个凡人,但自认不是俗人,听琴有听琴的乐趣,看琴有看琴的乐趣。咱可不是那等嘲风弄月班头,拾翠寻香元帅。奏乐者必为大家,人物好,器物好,就是心有牵系,曲未圆满,可惜!”


    “曲有误、周郎顾,这倒是礼部左侍郎的本事喽!”姚旷笑着调侃一句。


    两人循着琴音而去,就在不远一厢房,上悬‘西珠堂’三个大字,两人在门口驻足,倾耳细听,只听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一时如浊浪排空,一时如滔滔奔流,却又一时风恬浪息、雨止云开,现出一轮明月,月光澄澄,其光倍常。


    王希烈小声对姚旷感叹道:“名器之音,此琴必由梧桐所斫,浸水阴干,方能有此凤皇来仪之乐!”


    只听曲犹未终,指下‘刮剌’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此时屋内响起一男声:“刚刚听着音儿不坏,我都要入眠了,怎么突然一下子,把我惊着了,这还怎么睡?!”


    姚旷暗道一声‘晦气’,怎么是他!只觉今日不宜出行,怎么净遇上些肆意任情之辈。不等他携着王希烈避开,屋内又传出一把莺声宛转的女音:“琴音忽变,有弦断之异,必有知己盗听琴音。”


    接着屋内女子将声音略放大些,“不知门外君子可愿赏光一晤?”


    姚旷来不及阻拦,王希烈便推开门一步跨了进去,“冒承仙音,敢不从命!”


    见门内两男对坐,一女在琴旁,忙团团作了一揖,“在下王希烈,字子中,与友人饮,听得瑶池之乐,故冒昧前来,望诸位见谅、见谅!”说着也不等人请,一把坐在了酒桌旁,还不忘招呼姚旷进来。


    姚旷无奈,见状也没法子,只好一步迈进去,不出所料,主位上坐着的正是冯保的内侄,锦衣卫左都督冯邦宁。他只得将脸皮抹下来,若无其事道:“冯都督,打扰了。”


    “原来是姚先生,相请不如偶遇,坐!”冯邦宁本来歪在榻上,一见此人,便不由得坐正了些,显然两人熟识。


    姚旷道:“不知都督在此宴客,冒昧打扰。”


    “无妨!”说着点了一下胡自皋,介绍道:“胡自皋胡大人,南京盐运司主事。”再指一指姚旷,“姚旷姚先生,张先生家的机要中书。”


    姚旷连连摆手,不迭推辞道:“可不敢这样说!咱就是个坐馆的夫子,帮闲的散人,都督抬举了。”


    胡自皋眼神刷得就亮到十分,不由得问道:“是哪个张先生?”


    姚旷还不及回答,冯邦宁便道:“大明朝哪里还有两个张先生,自然是张太岳张相公喽!”


    “哎呀呀!”胡自皋立刻站了起来,亲自吩咐下人,将店中新鲜菜色上些来,并亲自执杯把盏,殷勤地给姚旷到了杯酒,“我是叨天之幸,宁撞金钟一下,不敲破鼓三千,不想今日有幸在此间遇到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