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 38 章
作品:《命俦》 张居正总是能从浩如烟海的《大明会典》找出符合他心意的条例,该不会一百八十卷、一百七十多万字的会典全部背下来了吧?!
朱翊钧震惊之余,哪里能答上其他语言,只有“先生说得是。”
张居正恭对:“目今天气盛暑,望皇上在宫中,慎起居,节饮食,以保养圣躬,茂膺万福。”
夏日莲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白莲香里,张居正语声谆谆,清风徐来,令人心骨皆清。朱翊钧久处之间,只觉花光好影,一室雍雍,恍惚间悠游泉石,真成烟火神仙矣!心中有话,再三思忖了半晌,方才道:“知道了,先生请起,坐下回话。有一事,还望先生相助。”
张居正欲要再次起身,忙被小皇帝一把握住,令他只管安坐。
不好意思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除了先生,我也不知要找谁帮忙了。圣母慈心威严,咱要每日五更早起读书,实在睡不足。不是咱不想读书,能不能把时间稍稍向后延一延?不要寅时(3:00-5:00),至少卯末辰初(7:00)那个时间?咱太想睡个饱足了。张先生能否帮忙劝一劝皇贵妃?”
在朱翊钧看来,李妃多少有些过激了。
其实也可以理解,这么重要的一个江山社稷压在小儿子身上,后宫只有两个女人做主,该是何等的临渊履薄、战战兢兢,她也是唯恐小皇帝做得哪里不够好,被前廷臣子看轻了,免不了事事苛刻。
可惜,天下万事万物都要讲究一个劳逸结合、张弛有度。紧绷一天可以,两天也可以,若是这样过上十年,是个人都要精疲力竭,到时候物极必反,闹到不可收拾。
做事做人都要适当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缺口,有点儿偏爱、有点儿执着、再有点儿无伤大雅的小瑕疵。
陶庵先生张岱,此年尚未出生,他倒是有句话,得十分人间滋味:人无癖,不与可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譬如眼前这人,性喜华楚,衣必鲜美耀目,膏泽脂香,有些无伤大雅好臭美的小毛病,毕竟这也是个充斥着七情六欲的烟火人间呀!
听到小皇帝这话,张居正脸上飞速闪过一抹异样,睫毛根根疏明,却又严严密密,心事重重。忙郑重其事躬身对奏:“讲书、揽本,系每日常事,似不必太早。圣龄方幼,昧爽之际,风露易侵,非保养圣躬之道。”
朱翊钧顿时眉开眼笑,“就知道先生不是拘泥刻板之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皇后是朕嫡母,皇贵妃是朕生母,尊号上先生可多加几字。”
“是!”张居正行礼领命,顿了一顿,认真将刚刚小皇帝的话一字一句地在心头忖度了一下,也不敢确信是否是自己理解的意思。皇帝是想让自己给皇贵妃多上两个字的尊号,以博得圣母欢心,好劝诫圣母放宽对皇帝的要求。若是真是如此,新皇小小年纪能熟惯人情到如此地步,资质绝对不低,亦可谓天纵。
“臣仰见我皇上大孝根心,纯切恳至,臣连日方欲以此上请,但以大行皇帝尊谥大礼,尚未告成,故未敢先请。两宫尊号,系国家重大典礼,臣之愚昧,岂敢善专。伏乞敕下礼部,会同多官,参考前代礼文,仰稽祖宗故事,议拟具奏。”
朱翊钧点点头,见眼前人眉目媚秀,削肩长颈,瘦不露骨,却是太单薄了些。
“知道了,我一会儿让礼部会同多官议。赏张先生,与先生酒饭吃。”
接着中官将赏赐捧了出来,赐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内蟒龙、斗牛各一匹。
张居正叩头袛谢而出。还未走远,就听得小皇帝荒腔走板地在哼唱:“朕爱睡,朕爱睡,不卧毡,不盖被。你荣华,你富贵,我自舒舒服服关门睡。日上三竿我沉醉,谁是宝贝,朕是宝贝!”
好生欢快活泼!张居正一个踉跄,差点一脚踏空,猛地回头,见小皇帝得意洋洋地迈着四方步,气势汹汹地走下丹墀。
张太岳不由得失笑,还是个孩子呢!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展眼已是六月二十三日,皇帝以日代月,守孝二十七日结束,百官除服,上御宣治门缞服视事。
张居正果然能干,不知怎么和圣母说的,除了每逢三、六、九常朝之日,朱翊钧其他时候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
接着又上了一道《看详礼部议两宫尊号疏》,给两宫加上了一般无二规制的尊号:……然今恩德之隆,既为无间,则尊崇之礼,岂宜有殊?……先朝母后徽称,……其初则止于二字,乃定制也。今圣母福寿无疆,皇上万年御历,将来吉祥喜庆之事,将层见迭至,尊号徽称,有加无已,固不在此时之骤增也。
自此,陈皇后称为圣仁太后,李贵妃称为圣慈太后。
万年御历,好一个万年御历,原来万历的年号是如此来的。
你的年号是他选的,他的谥号是你赐的。
可惜了,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
朱翊钧执笔的手不由得一顿,一滴墨渍重重地洇湿在奏疏上,他忙拿干净地纸去擦拭,可惜,笔酣墨饱的污渍,一旦染上,再难回首。
莫道兴亡是数定,从来真主最难知。
朱翊钧在乾清宫埋头看着奏疏,神态很是随意。不过话一说出口,就不是随意的意思了。
小皇帝问在旁边侍奉的冯保,“昨日圣母问起张先生,说先生是元辅重臣,公忠端慎,想要赏他些东西,却又不知赏什么好,大伴可知元辅先生喜欢什么?”
冯保咽下了本要冲口而出的话,反倒谨慎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赏与不赏,赏些什么,皆出上意。张首辅定是兹奉温纶,弥切冰兢,惟俯殚犬马之忱,庶仰答乾坤之造。”
“大伴,你什么时候说话也变得和前廷的大人们似的,你这样咱听不懂!文华殿听大人们奏对,咱都是晕晕乎乎,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明白,以后说话尽量说简字简语。”
说罢倒是想起一事,便自顾自道:“我听过一件事,东桥先生顾麟曾经给过张先生一条犀带,赞张先生是国器,异日当腰玉,犀不足溷子,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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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有听别人说过此事。”冯保掌管锦衣卫,这样的消息他最了解。
“顾麟当真是慧眼识珠,既然张先生当腰玉,朕就赐他一条玉带吧。找人去传口谕:先生忠心为国,特赐光素玉带一围。”
冯保行礼道:“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大伴从小在我身侧,朕读书学字都是大伴启蒙。那在你看来,在大明朝,国家者,当谁执国家?”
这问得诛心,冯保被噎住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脸色涨得通红,忙俯身行礼,将头埋得极低,“大明国祚,是朱家天下,是皇上的执掌乾坤。”
对冯保来说,这本就没有什么可犹豫之处。
内宫外廷,谁与皇上最近,谁就能借皇权威慑,司礼监本就是全天下最接近皇权的位置,别说是朱家天下了,就算皇帝真是一头猪,他也会舔上去伺候得它舒舒服服。
“大伴从前常教我,江山社稷可不是一家一姓而已,如今为何掉头得如此迅疾?”
小皇帝并不抬眼看伏跪在地上的大太监,依旧低头读着奏章,有困惑的地方,用笔头戳一戳脑袋,令起一摞新纸,将重要的、困惑的地方皆一一记下来。
冯保犹豫片刻,还是道:“陛下圣哲渐开,心中已有天下,无需奴婢赘言。若有专权擅政之人,仅逐其出东门逍遥,已是皇恩浩荡。”
朱翊钧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冯保,不由好笑,这话说得是谁?能让冯保如此念念不忘的。
对于冯保来说,高拱就是一个万能盾牌,借由高拱的僭越,更能表明自己的忠顺。正如小朋友之间,再没有比共同排挤一个人更能拉近与其他人的关系了。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权术水平,与小朋友之间拉帮结伙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人性,亘古不变。只有代价高低,没有人性善恶。
从隆庆皇帝开始,内阁六年易九相,阁潮打得刀光剑影、步步杀机。
先是徐阶精心策划,通过蓝道行搬倒小阁老严世蕃。首辅严嵩在儿子死后寄居于墓地,以死人贡品为生,贫病而死。
之后高拱和徐阶斗法,高拱致仕。但是高拱和裕王也就是后来的隆庆皇帝感情好,然后中人构陷,徐阶致仕,高拱起复,内阁大换血。
高拱张居正联手,赵贞吉被弹劾致仕。李春芳主动回家写西游记。陈以勤接着病休。
高拱想让张四维入阁,被殷士儋老拳阻拦,殷士儋致仕。张四维没入阁就被弹劾致仕,虽然很快被起复。
拱为了抗衡张居正让高仪入阁。万历皇帝登基,冯保干掉高拱,高仪死在任上,张居正当上内阁首辅。
所有事情在短短六年内发生,落败得下场惨烈,简直形成了路径依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国朝生机在彼此内耗中殆尽。他身为皇帝,哪怕治国手段不足,至少能稍微控制一下党争的烈度。
“大伴,既然升任掌印,就要严查内外宫禁,整顿纪纲,严明法度,朕和两宫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朱翊钧一脸严肃地强调。
“奴婢敢不尽忠竭力,以报圣上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