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还得从十二日前的那场赏花宴说起。


    丽妃宫中的木槿开了今夏第一场花，她便差人将众嫔妃请到映秀宫共赏。


    惠嫔平日里的性格，往好了说是娴静温婉，可往不好了说，便是温吞懦弱，逆来顺受。


    再加上她的父亲是五品工部郎中，在丽妃那做工部尚书的兄长手下当差。


    即便她自己有天大的理由，心中再不情愿，这赏花宴也是不得不去的。


    不过六月中旬，天气便热了起来，空气闷得发慌。


    从前丽妃没少因为她不够殷勤而奚落她，这次惠嫔便刻意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


    映秀宫与偏僻的沉香轩不同，在皇宫内位置是极好的，紧挨着坤宁门，圣上未生病前每月有近十日宿在映秀宫。


    而穿过一旁的御花园，往东北角再走几步，就是奚美人的玉屏阁。


    惠嫔想着时辰尚早，不若叫上奚美人同往，正好将前几日打完的络子送去。


    免得在宴会上被奚美人尴尬地当众问起，白白受些嘲讽鄙夷。


    可她入了玉屏阁，发现此处静得可怕，就连太监和宫女都不知去了何处。


    她往里走了许久，无意间撞见了荒唐的一幕——


    圣上龙体有恙，丽妃竟然与其他男子厮混在了一处！


    那般耳鬓厮磨的声音，绝非是一日之情。


    “若不是我那兄长非要我入宫，现在我已是郎君之妻……”


    “现在也无不同……”


    乍听到如此秘辛，惠嫔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过了几息，她反应过来赶忙想走，可奚美人却忽而出现在她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


    “哟，珍儿妹妹来了。”


    这一声也惊扰了屋中之人，好半晌，丽妃终于从屋中走了出来。


    门虚掩着，又有屏风遮挡，惠嫔看不清里面的男子是谁。


    但有机会出入御花园的，整个皇宫屈指可数。


    “看什么看，再看本宫剜了你的眼睛。”丽妃喝道，语气中只有凶狠，没有半点心虚。


    惠嫔匆匆收回视线，目光却落在了丽妃鼓起的肚子上。


    丽妃入宫已有五年，圣上一直没有子嗣。今岁年初却忽然有了身孕，算算日子，正是圣上去仰山祭祀前后怀上的！


    里头这位多半也随圣驾而行。


    “莫非娘娘腹中的孩子……”


    她惊疑不定地开口，还未说完，奚美人便走到她面前，扬起手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


    “皇子的血脉是你这贱人能质疑的？！”


    奚美人向来依附丽妃，即便位份不及惠嫔，倒也能狗仗人势。


    她不说便罢了，说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就连丽妃都骂道：“蠢货！”


    奚美人瞬间噤若寒蝉，恼怒地瞪了惠嫔一眼。


    “今日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若是来日有第三个人知道，本宫保证你的尸体立即会出现在冷宫的水潭里。”丽妃咄咄逼人地威胁道。


    “是。”惠嫔无法，只得应下。


    兴许是为了震慑她，赏花宴上所有的妃嫔都在亭中纳凉，唯独她的席位曝在阳光下。


    午时已至，炽烈的太阳灼烤着她的肌肤，让她脑中阵阵发晕。


    脸上被打之处更是火辣辣得疼，可所有人都视若无睹，更无人送伤药给她。


    惠嫔昏昏沉沉地听着旁人对丽妃的恭维之词，说什么五年苦尽甘来，终得皇子，定能母凭子贵，贵妃之位唾手可得。


    听得她只想冷笑。


    这孩子压根就不是圣上的，何其讽刺。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她强撑着身子想走，却被丽妃请到了殿中“品茶”。


    除了她之外，还有丽妃的两个心腹，奚美人与柳嫔。


    “惠嫔妹妹，这些年，我可是待你不薄？”丽妃慢悠悠地足足喝了一盏茶，才抬眸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幽幽问道。


    想到在宦海中沉浮的父亲，惠嫔僵着头皮答道：“自然是，臣妾心中亦万分感念娘娘。”


    “是么？那你为何要害死我。”丽妃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娘娘何意？”惠嫔不解。


    “呈上来。”丽妃对坐在左侧的奚美人吩咐道。


    后者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趾高气昂地拍了拍掌。


    奚美人的贴身太监便端着一个木盘，躬身从外屋走了进来。


    惠嫔看清楚了木盘上的物什，再也坐不住，她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扑上去就要夺走木盘。


    几个宫女忙按住了她，那太监也快步又走了出去。


    “这是从沉香轩的莲池底捞上来的，你果然知晓此物。”见她这反应，丽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可知与妖物勾结，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后宫上下谁人不知你是本宫的人，你这是要把本宫也拖进地狱！”


    丽妃脱口而出一道道声色俱厉的质问，眼神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要不是今日奚美人命人去沉香轩搜宫，恐怕她们还不知道，一向胆小的惠嫔居然私藏着这样的妖物。


    有一宫女脚步急促地从外面小跑来，贴在奚美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娘娘，我那在玄龙司的表哥说，此物确是妖蛇之卵。这小贱蹄子与妖族勾连，证据确凿。”


    奚美人咬牙切齿，一心想着怎么把惠嫔踩在脚下，丽妃想得则更长远些。


    这惠嫔好处理，妖蛇卵却是个烫手山芋。


    但凡与她映秀宫扯上关系，圣上免不了心生猜疑，届时惹得她一身腥。


    “可否让王仙长帮忙暗中处理了这妖物？”丽妃问道。


    王仙长正是奚美人在玄龙司任职的表哥。


    岂料奚美人抿嘴一笑，起身走到丽妃身后，一深一浅地替她揉捏起肩膀。


    “娘娘可还记得，皇子初诞时，圣上会请玄龙司测查龙气深浅？”


    丽妃点头，确有这么一说，且她为此事头疼已久。


    如此重大仪式，一般都是掌印天师亲自主持，可她这孩子毕竟不是圣上血脉，在修士面前不知会不会露馅。


    她已派人前去打点，可那赵天师惯是个圆滑世故的，让他应下有些困难。


    “表哥说，这蛇妖将要化为蛟龙，已有三分龙气，若娘娘食用此卵，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得龙气护体，必是下任真龙天子。”


    “不要！不可以！”惠嫔听了这话，拼命摇着头嚷道。


    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宫女的束缚，跪在了丽妃面前。


    “娘娘，我答应阿拂的，会好好看护，你不能吃，吃了她会疯的！”


    阿拂已经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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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了她唯一的爱人，若孩子也死了，她该多崩溃！


    惠嫔红着眼睛，头发凌乱，看起来好不狼狈。


    丽妃护着自己的肚子，生怕被她冲撞到，一抬脚就踹在了她的心窝上，惹得奚美人和柳嫔连连发笑。


    “若这蛇妖报复本宫怎么办？”丽妃听惠嫔嚷得厉害，不免也有些担忧。


    柳嫔安慰道：“娘娘放心，这是皇宫，有玄龙司坐镇，除非这蛇妖不想活了，岂敢来作乱。”


    “你说得有理。”丽妃点了点头，而后淡然吩咐道，“去把它炖了，给本宫的皇子吃。”


    她们对修道一事一无所知，自以为这玄龙司里的，就已经是顶厉害的修士了。


    “娘娘！您也有孩子，为什么不能放过别人的孩子呢！”惠嫔流着泪，近乎绝望地喊道。


    可她的话，现在压根入不了她们的耳朵。


    惠嫔起身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又被人死死拖住。


    一遍又一遍，直至精疲力尽。


    而丽妃她们只是品着前月从南方新进的夏茶，像看戏般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当云板声第四次经过沉香阁，颜朝阙终于感受到有一抹浓郁妖气，正从宫外迅速窜来。


    它速度极快，几乎是依风而行。


    都已经到了沉香阁门口，那些玄龙司的修士们却还一无所知。


    颜朝阙心中略略估算了一番，若将这只蛇妖的修为换算成修士的，约在元婴中后期。


    这意味着只有白重衾能与它勉强打个平手。


    故而她们并不打算硬上，而是——


    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颜朝阙将惠嫔转移到了别处，自己与韩黛则吞下化形丹，化作惠嫔与她的贴身婢女的模样。


    “吱呀——”木门被一阵风吹开了，夜阑人静时，这道声音尤为明显。


    颜朝阙躺在床榻上，装作已经熟睡的模样。她身体放松，灵力消散，就连睫毛都一动未动，呼吸绵长，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感受到脸上传来了一道凉腻的触感。


    一只手从她的眼尾轻柔地划至下颚，又描摹起她漂亮的唇形。


    “樱画，你为何就那么执拗，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我走？”蛇妖对着惠嫔的脸，低声说起话来。


    进宫后，惠嫔的父亲将她的名字改为“苏珍君”，只有她还唤着她的原名。


    “这四四方方的牢笼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奉献你如此短暂的一生。”蛇妖语气不忿极了。


    “你如此美好，可你看这儿，住满了心盲眼瞎之人，谁能看到你的好？”


    “你我皆已失无可失，他们既已负了你，你就随我走吧，好么？”


    她笑了起来，“你不说话，我便当你许了。”


    蛇妖收起手，俯身要去抱“苏樱画”，榻上之人终于睁开眼睛。


    对视的一刹那，蛇妖立刻敛起了唇角的笑容，她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线，森然可怖。


    “你不是惠嫔。”


    即便顶着完全相同的一张脸，蛇妖也能瞬间就清晰地辨别出来。


    颜朝阙用法术去除伪装，坐起身，与蛇妖万分警惕不同，她的举手投足间都颇为从容。


    深墨色的瞳孔慢慢变得幽蓝澄澈。


    两双相似的眼眸在无声地打着招呼：


    你好，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