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白笙忽然很担心他就这么睡过去。


    活着的人，总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而事实恰恰相反，死亡往往代表着新的开始。


    因为记忆会重置，面对的也将是新的人和事，还有新的因果。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恰是不死。


    记忆一层摞一层，就像是用旧的手机，需要不断去清理垃圾，才能正常运行，可随着时间的增长，不管怎么清理，使用空间还是变得越来越少，直到变成活着的僵尸。


    可这个过程里，没有人能陪她走下去。


    “季云霆，醒一醒。”


    白笙连忙抬手，摇了他好几下，他才疲倦的睁开眼睛，眼神绒绒的看着她，“我在。”


    白笙见他醒来，轻舒了口气，“你别睡，我怕你不醒了。”


    他轻眨了下眼睛，“好。”


    他勉力直起身子，看了下天色，温声道：“我有些热，去水里泡一会。”


    白笙摸了下他的手，果然滚烫。


    他经脉本就干枯，如果再体内生热，更不是好现象。


    白笙连忙扶起他，将他送到水里。


    她熟读玄机山医书，却竟找不到一点缓解他病症的方法。


    将他送进水里，白笙又喂他吃了几颗灵芝丸，又在周围布下聚灵阵，才在一旁坐了下来。


    泡进水里，他的状态似乎好了一些。


    白笙沉吟道：“我想到一个办法让你活下来。”


    季云霆眸色微漾，看向她，“什么办法。”


    白笙道：“把你也变成魔胎。”


    原本，她是一点思路都没有的。


    可就在刚刚，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个思路。


    既然她因为魔念不死不灭，那将季云霆也变成魔胎，是不是他就可以不死了。


    可这个想法，实在自私且残酷。


    因为她不想一个人。


    因为她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所以就要让他也堕落成魔。


    生死的权利，也是一个人在这个规则里行走为数不多的权利。


    如果连这个权利都给剥夺，她还真的像个大魔王了。


    季云霆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温和道：“或许可以试试。”


    白笙原本还很有信心，可他这么一说，她反倒心里打鼓。


    他是尘寂，是她的师父，他顶聪明，是个天才。


    历代宗主都没有想到利用这个办法来压制魔王，只有他以身献祭，成了压制魔王的利刃，为此不惜原神俱灭。


    这个办法，他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


    要么是行不通。


    要么是他宁愿死也不想做魔的容器。


    “修炼禁术，原本就是向魔而行。”


    季云霆温声道，“一旦灵识彻底湮灭，我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灵。”


    他视线轻看向她，“到了那时，我只会成为新的魔王，到时，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他的手湿漉漉的，却探过来抓住她的手，“只有我彻底湮灭，才能避免这未知的危险，能明白吗？”


    白笙眸色敛深，说不出话来。


    他这么强大，如果变成恶灵，那情况只会比她现在这个魔王还糟糕。


    好歹，她灵识萌生，还能压制魔的恶，某种意义来说，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什么都想的明白，还是冒着危险走了这一步。


    白笙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为了这破烂世界，给了她一个生机，其实也给了她一个牢笼。


    他却甘愿赴死，魂飞魄散，彻底消失。


    季云霆似乎明白一切，轻声道：“抱歉。”


    只是两个字，却也再说不出别的。


    在他下定决心走这条不归路时，他只想一心镇压魔王。


    白笙是个意外。


    为了窥得天道，他早就断情绝爱。


    可也是为了镇压魔王，他亲手给自己种下了情丝。


    用爱来温养她微妙的灵识，直到情丝失控。


    或许，这也是他和她的因果。


    白笙微垂着眼睫，“不用道歉，原本也没有对错。”


    这世界总是二元对立。


    人人都想分出个对错。


    可这世界本是虚无，哪来的对错呢。


    魔念下坠，有了诸多贪嗔痴慢疑。


    灵念上升，仿佛才有诸事圆满。


    可下坠还是上升，也不过是人为定义罢了。


    白笙抬起目光，“我接受这个结果，你也接受，我们都不要后悔。”


    季云霆眸光轻颤，定定的看着她。


    白笙微笑了一下，“别在水里一直泡着，我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季云霆眸色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才轻“嗯”了一声。


    翌日。


    季云霆一直到中午才醒来。


    这一次，他带她去了世界尽头。


    以前白笙觉得所谓世界尽头，是个很抽象的概念，可真的到了这个地方，她才发现，世界尽头离每一个人都很近。


    肉眼看去，这就是一个山头。


    可这山却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中间细细一条，透过缝隙却看不到天光，而是深渊一般的虚无。


    白笙看了一眼，有些吃惊，“这是哪儿？”


    季云霆道：“这里是结界裂缝。”


    白笙一怔。


    她上一世魂飞魄散时，曾窥探到人间结界。


    她记得完好无损的。


    可现在，这里竟然出现了裂缝。


    结界之外是什么？


    这裂缝，会不会蕴藏着恐怖的危险。


    季云霆道：“这裂缝并不是外面导致，而是人世间的欲望已经达到顶峰，撑破了结界，结界外面是什么，就算是我也不敢下定论，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类来说，或许是机缘，或许是灭顶之灾。”


    他抬手，掌心落在那道极其扭曲的裂缝上，缓声道：“我更倾向于第三种，极少部分人的机缘，绝大部分人的灭顶之灾。”


    白笙心沉了沉。


    如今的世界，不知道要奔向何方。


    物欲的尽头，是一条不归路。


    人们迷失了太久太远，一旦现有的世界规则被冲垮坍塌，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当然只能是灭顶之灾。


    末法之世，又有几个人能够幸免？


    “这裂缝能修补吗？”


    当下的世界，结界一旦破碎，会立刻变成修罗场。


    季云霆道：“唯一的修补方法，是人类觉醒，当人们从追逐物欲转为洗涤净化心灵，当爱重新盈满人间，当欲望再无法成为世界主流，结界裂缝会被重修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