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痛苦

作品:《不遇风月

    安甯很快被叫来,“奴才叩见公主。”


    徐宝阳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胆子不小,竟敢利用起本公主来。”


    安甯自然装傻,“奴才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那日你见到我就跑,我罚跪你六个时辰,之后你便遇到了回暨使臣,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许宝阳拧眉。


    安甯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奴才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如何知道公主那日出门?回暨使臣便是见也没见过,如何知道他的行踪?更能准确知道他每日从哪里经过?”


    一句话,倒把许宝阳问住了。


    “不如公主来教教奴才,要怎么做,才能这么巧,恰在那日遇到公主,又恰巧遇到回暨使臣。”安甯坦然从容,徐竟忱不在,话还不是由着自己说。


    徐宝阳盯着安甯,竟然觉得她的话有几分道理,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安甯颇为委屈,“公主为何总是抓着奴才不放?”


    “什么?”徐宝阳还在想巧遇的事。


    “之前冲撞公主,公主也罚了奴才,公主为何还要抓着奴才不放?”安甯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干脆眼一闭,脖子一歪,“与其日日碍着公主的眼,不如公主干脆赐死奴才,也算是让公主出气了。”


    便是赐死奴才,也要有个正经理由,公主此举不占理,更兼着安甯是大殿下的人,她不能这么做,因此,伽昀默站一旁,并未出声。


    “你最好无事,若被本公主发现你不安分,本公主一定如你所愿,将你赐死。”无凭无据的事,也是无可奈何,扔下一句话,徐宝阳愤愤离开。


    这之后,二公主便再未来过了,徐竟忱未归,不用伺候主子,安甯日子倒也自在,转眼,已是春闱在即。


    伽昀见她日日上香祈祷,好不用心,打趣道,“为得哪家儿郎?这般虔诚用心。”


    “自小便相识的一个朋友,安家落难,他也不曾疏离,甚至多有帮助。”安甯淡淡道,“希望他日后一切都好。”


    “青梅竹马?”自进宫后,伽昀便对安甯多有照顾,俨然长辈模样。


    如果安家没有发生这些事,或许自己真的可以和佑司哥哥举案齐眉,到如今,这一切只能作空想了。


    安甯心中叹息一声,脸上轻笑,“是一个很照顾我的哥哥。”


    这丫头进宫前,亦是千金小姐,有青梅竹马,如此深情,不离不弃,何等幸运,只可惜,家道败落,进宫为奴,只能忍痛分别,立于泥中,望他大鹏展翅。


    果然,人不能事事求全,伽昀深深叹口气,低头做活,不再言语。


    春闱考试共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每考一场,可休息一晚。条件艰苦,要求苛刻,方寸之地,双腿不能伸直,一直处于半伸半蜷状态,极其煎熬。


    走出考场,有人几乎双腿不能走路,直接被家人抬上马车,有人稍好,由家人搀扶而行。


    初九看到主子出来,忙上去搀扶,口中抱怨道,“真不知这些当官的是怎么想的,考试考的才情学问,又不是忍耐力,这又是何苦呢。”


    郭佑司轻斥,“你懂什么?这也是考验。”


    “考验什么?谁更能吃苦?”初九恍然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考中后,多半是要外放做官的,人生地不熟,条件艰苦,故而以此来考验。”


    “你又知道。”郭佑司弹他一下脑袋。


    初九捂着脑袋道,“那是什么?”


    走到自家马车边,初九扶他上车,郭佑司坐定后才道,“将来为官做宰,为朝廷办事,其高官厚禄美人的诱惑,事态急迫的压力,那个不比现在这个大,若连这点苦也吃不了,后面的事情也不用想了。”


    “原来是这样。”初九帮他揉腿。


    放榜之日,郭璘亲带家仆看榜,郭佑司高中,其心甚慰。


    富绅们榜下捉婿,见郭佑司考中,纷纷争抢询问,可有定亲?可有成家?被郭璘带的家仆拦了去。


    郭佑司站于榜下,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淡淡一笑,“回吧。”


    几日后,洪道帝亲自主持殿试,郭佑司高中状元,陛下钦点。


    郭璘知道后老泪纵横。


    琼林宴上,郭佑司挥洒谈吐,慷慨有度,众人纷纷称赞,举杯敬酒,更有甚者看上其样貌才学,有意招婿,被他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为由搪塞。


    至府中,又有郭璘备了美酒佳肴,父子二人畅谈痛饮。


    郭璘举杯,“这一杯,爹敬你,感谢你为我郭家门楣增光,光宗耀祖。”


    “没有父亲的谆谆教导,哪里会有儿子的今日,该是儿子敬父亲才是。”郭佑司与他碰杯,两人一同饮下。


    郭璘已落了泪,“爹在官场多年,谨谨慎慎,仰人鼻息,断想不到会有今日,得子如你,死而无憾了。”


    遂将官场事项一一指点于他,郭佑司一一应下。


    郭璘心中高兴,喝了不少。


    郭佑司一直惦记着安甯,趁着父亲心情好,道,“爹,你知我心意,我想……”


    “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郭璘打断他道。


    “什么事?”


    “御前崔大人十分赞你,有心将孙女嫁你,派人来说亲,我已经答应了。”郭璘面皮泛红,些有醉意。


    “什么?”郭佑司霍然起身,怒目瞪圆,缓了几缓才道,“父亲同我玩笑的,对吧?”


    “婚姻大事,岂是儿戏。”郭璘亦有气,“崔家哪里不好?宦门之家,翰墨之族,便是崔小姐,亦是品行端方,秀外慧中,哪里配不上你。别人想巴结讨好尚且找不到门路,你反倒不满意起来了。”


    忍了几忍,郭佑司声音发紧,“爹明知我心意,为何还要行此事?”


    “你和那个丫头的事情,就别想了。”郭璘抬头,望着郭佑司眼睛,肃容道,“我决不允许一个奴才毁了自己儿子一生。”


    郭佑司围桌边走了几个来回,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我绝不会娶那个崔小姐。”


    郭璘武断道,“此事已定,由不得你。”


    “我去向崔大人说。”郭佑司起身便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郭璘怒道,“你今日敢走出这个门,我便去找你母亲作伴。”


    “父亲何苦逼我至此。”郭佑司悲痛欲绝。


    郭璘语重心长道,“将来,你会明白爹的苦心的。”


    更兼着另有一层,那丫头留不得。


    ~~~~~~


    安甯得知郭佑司高中状元,也是替他高兴,又想到二人的感情,不免苦涩起来,已经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思及他不能进宫,自己不能出宫,不得相见,便自欺欺人的把这件事搁置了。


    徐竟忱回阊都时,已是杏花满枝头,进宫这日,细雨连绵已有两日。


    他将事情回禀后,洪道帝淡淡应了声,“辛苦你了,坐。”


    徐竟忱小心坐在凳子,“回暨和大兴和亲,修两国之好,今后无战事起,百姓可安稳度日,父皇也可放心了。”


    “百姓安稳度日,难啊。”洪道帝叹了声,道,“江泽大雨月余不断,爆发了瘟疫,活人为活命纷纷逃离,尸体皆枕藉于路,十户九空,百姓哪里还有安稳日子。”


    徐竟忱宽慰道,“天庆二年,邑川爆发瘟疫,百官已有治理瘟疫的经验,父皇无需太过忧心,瘟疫很快会被遏制消除的。”


    徐竟忱这趟差,洪道帝很满意,没未让他退下,继续道,“邑川是战后瘟疫,江泽这次是雨后瘟疫,两者并非一致,虽有经验,不能尽用,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徐竟忱想了想道,“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药材,应迅速从临近省份统筹药材送往疫区,其次,开仓放粮,让疫区百姓有粮可吃,最后,朝廷派医官前往疫区,同当地大夫一起救治百姓,以安民心。”


    洪道帝见他分析一阵见血,忍不住多看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徐竟忱补充道,“父皇可派钦差前往,鼓舞人心。”


    默了好大一会儿,洪道帝问了不相干的问题,“竟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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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几岁时回宫的?”


    “儿臣十岁回宫,已有九年了。”


    “已经九年了,这九年,你成长了很多。”洪道帝喃喃道,目光遥远,似追忆往昔,“好了下去吧。”


    “是。”徐竟忱退下。


    进院时恰看到安甯站在廊下,唇角含笑,望向自己,顿将连日劳顿驱散,不禁也露出一丝笑来。


    安甯伺候他换衣裳,因问,“路上一切可好?”


    “都好。”徐竟忱问,“二妹妹可有再来为难你?”观她气色不错,遂放下心来。


    “二公主身份尊贵,哪里会同我一个奴才计较。”换过衣裳,安甯去倒茶,“我这些日子,过的不知有多好呢。”


    徐竟忱端茶盏,喝口茶道,“嘴上说着当奴才,做事可一点没把自己当奴才,哪个奴才敢说主子不在时,自己过的极好的。”


    安甯失笑,“我若真把自己当奴才,现在就不该在这了。”


    “什么意思?”


    “今儿个可不是我当值。”安甯笑道,“可是殿下说的不要我当奴才,现在又来寻我的错。”


    徐竟忱笑而不语。


    安甯故做小伏低问道,“殿下今日回来,伽昀特意命小厨房准备了酒菜,为殿下接风,殿下可有兴致陪我这个奴才喝一杯?”


    “赏你这次了。”徐竟忱亦故作正色道。


    掌灯时分,细雨才停,仍是阴沉沉的,不疏朗,轻风拂身,些有凉意。


    天气虽不好,徐竟忱心情却极好,喝盅酒感慨道,“难怪人家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好啊。”


    安甯不禁笑出来,“人家是‘狗窝’,殿下这可是‘金窝’。”


    “你做的?”徐竟忱看到桌上的茯苓蜜果。


    “嗯,我做的,学了许久呢。”安甯道,“特意为你做的,尝尝。”


    想到上次的云芽仙,徐竟忱有些犹豫。


    安甯笑道,“我已经尝过了,很好吃的。”说罢,便拿起一个吃起来。


    徐竟忱这才放心吃起来,味道果然不错。


    安甯道,“殿下这趟差办的好,陛下一定十分高兴吧?”


    从自己回宫,父皇从未问起自己从前之事,好似一切不曾发生,今日,父皇问了,虽只是简单一句,但徐竟忱可以感觉到,父皇对自己与从前不同的态度。


    “父亲在为江泽瘟疫的事情忧心,询问了我的想法。”徐竟忱心情颇好。


    安甯问,“殿下如何说的?”


    徐竟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得知他建议派钦差时,安甯道,“殿下以为派谁合适?”


    徐竟忱想听听她的想法,反问道,“你觉得呢?”


    “皇子呢?”安甯咽下手里最后一口茯苓蜜果。


    徐竟忱不赞同道,“首先,太子是不会去的,便是他要去,父皇也不会同意,其次是老四,他是武将,不宜做这事,老五,唯太子马首是瞻,毫无能力,至于老六,他倒是有这个能力,不过,他打小便体弱,父皇不会让他去的。”


    “殿下呢?”安甯望着他。


    “我?”徐竟忱显然没想过。


    安甯认真道,“既然其他皇子都不可以,殿下为何不试试?”


    徐竟忱思索片刻,坐直身子道,“这是你的想法?”


    “幼时殿下回宫,是如何说的?”安甯问了不相干的问题。


    徐竟忱思绪随着她走,想了想道,“想念家人?”


    “对,思念亲人,不管陛下因何同意殿下回宫,在陛下心中,殿下应是极在乎亲情的。”安甯望着他道,笑问,“皇家父子是亲情,平民百姓的亲情便不是亲情了么?殿下既在乎骨肉亲情,如何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骨肉分离,而无动于衷呢?”


    徐竟忱若有所思。


    “总要让陛下觉得殿下有可取之处。”安甯笑道,“您带着‘不祥’的标记离开,今日归来,助他人骨肉团聚,日后,这‘不祥’的标记自可不言而散。一举两得,殿下何乐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