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偿情债

作品:《黄道吉日宜追妻

    巳时隅中,京城街巷。


    “你听说了么,那名寒门状元死在了金榜题名时!”一名戴着幞头,身着布衣的男子坐在小摊前,手拿铜碗喝了一口粥。


    桌对面,另一名同样装束的男子“嘁”了一声,搭腔道:“照我说,当初就不该让那位监考,这不,选了个无权无势的状元出来,空有一身本领,可惜啊……活不长。”


    “冯兄此言差矣,”先前那名男子下巴朝店小二的背影扬了扬,示意说话人注意些,“往年京考均由吏部做主,若没有吏部的人‘保举’,还想榜上有名?也就是今年那位不近人情,才能选出一群真才实学的人,就是可惜了那杜状元。”


    说话人未刻意控制音量,恰巧小摊支起的布帘并不隔音,声音悉数传入街边停着的马车里,洛卿龄浅啜了一口茶,沉默不语。


    她初入京城,并不了解秦砚珩在京中的名声,只知道这位小殿下向来任性,做事说一不二,听方才小摊男子所述,这次的京考若不是有秦砚珩坐镇,那群官家子弟怕是又要占满榜上名额了。


    想来也是,秦砚珩一向厌恶为谋求私利而与他攀上关系的人,又怎会给人“保举”?


    如今寒门状元杜逾白死因不明,民间纷纷传言,秦砚珩断了考生“保举”的路子,触及不少人的利益,这才导致杜状元的死亡。


    更有甚者声称小殿下秦砚珩过于年轻,不明白官场一事,间接害死了人。


    此情此景,对于朝廷来说也是一种名声上的威胁,洛卿龄昨夜听闻圣人连夜特派大理寺协助秦砚珩彻查此事,而她自然也想弄清楚究竟是谁害死的杜逾白。


    “去道观……”洛卿龄忽地止住话头,可她又能以什么理由去找秦砚珩呢,那人本就觉得她靠近他是有所图谋,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她此番做法是不是有点太上赶着了?不妥不妥!


    白瓷杯在指尖旋转一周,她有一计。只见洛卿龄抿唇低低笑了笑,放下帘子坐好后,扬声道:“赵叔,我们换个方向走,越远越好!”


    秦砚珩不是说她故意靠近他么?那她便朝反方向走,她就不信他能忍着不追上来。


    洛卿龄随意把玩着金龙剑,脸上笑意加深,感受到马车掉了个头,缓缓往城外走去。


    *


    道观。


    大理寺卿许晟蹙眉绕着地上的尸体转悠一圈,双手各执麻绳一端,不时凑近尸体比对一番,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他暗自瞥了一眼坐在堂上的那位,而后摇摇头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稀奇,实在是稀奇,虽说这位新科状元还未穿上朝服,但也算是朝廷新官,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谋害官员。


    大理寺卿扔下麻绳,束手站在一旁,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随从,示意后者开口禀报——毕竟他可不敢跟那位说他未能看出什么端倪,省得殿下又说他饭桶。


    身侧随从默不作声地朝后退了一步,堂上那位靠在椅子上似是有些不耐烦,手肘撑着扶手,手背轻托下巴,只见他撩起眼帘直直看向大理寺卿,面上看不出情绪。


    “许大人,圣人是命你来侦查凶手,不是来在本王面前做戏。”秦砚珩声线平静,却隐藏着一丝不悦,吓得许晟肩头抖三抖,急忙站出来解释。


    “回殿下,”大理寺卿许晟抱拳躬身,朝秦砚珩行礼,“臣方才在想,这绳子家家户户都有,仅凭这点线索,又如何得知谁是凶手?”


    说完,许晟斗胆朝上看了一眼小殿下,后者保持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嘴角噙着,表情温和,可许晟总觉得这位就是个笑面虎,看着笑意盈盈,但嘴里会冷不丁来上一句嘲讽的话。


    果不其然,秦砚珩咧开嘴角,微微侧头笑道:“堂堂大理寺卿,在证据面前竟然连一个线索都找不出来么?你们大理寺是干什么吃的,莫非是嫌俸禄太多了,赶明儿本王回宫便向圣人禀报,下月降你们两升米。”


    抓不到凶手怎的还告状呢!


    许晟简直欲哭无泪,却又拿这位小殿下无可奈何,谁让当今圣人二十年来最为宠爱这个小儿子,这……这都给宠得无法无天了!


    “殿……殿下,臣斗胆猜测,这位新科状元应当是自缢!”许晟拾起地上的麻绳往尸体脖子上对比一番,扭着头说道,“殿下您看,伤痕恰巧只在杜状元的喉结处,而后颈皮肤光滑,并无任何伤痕,若是上吊的话那便一切都说得通了。”


    听闻此话,秦砚珩点了点头加深笑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尸体上的那根麻绳。许晟只当这位小殿下听了进去,兴致勃勃继续分析。


    “况且,事发后臣派人前往杜状元住的金宝客栈好生探查了一番,杜状元厢房内横梁不高,伸手便能将麻绳捆上去,这不正是满足了自缢的条件么?”


    许晟越说越觉得有理,不知不觉中甚至还挺起了腰杆,仰面等着秦砚珩的夸赞。


    “许大人所言极是,”秦砚珩略微摆摆手,而后扶额笑了一声,语气懒懒,“下月把许大人的俸禄降了罢,我看他这水平当大理寺卿有些浪费了,本王改日亲自去酒楼给许大人谋个说书的职位。”


    “殿下?”许晟听出来了,小殿下根本就是不同意他的说法!


    “若你说杜逾白是自缢,那么一个如此春风得意的新科进士,又为何会在功成名就的这一天自缢?况且,杜逾白还是寒门独子,苦读十载终成状元,他没有理由在此时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许大人的假设从一开始就站不住脚。”


    秦砚珩收起嬉皮笑脸,看着许大人冷声说道。他真不明白这群饭桶究竟是怎么进入大理寺的,往后定不能让吏部给考生“保举”,考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这……”许晟被呛得不敢多言,他正要开口阿谀几句,却见堂上那位小殿下不知为何整个人忽然一抖,他以为是秦砚珩气急了,欲要上前搀扶,却被秦砚珩一个冷眼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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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


    “殿下?”


    桌上书卷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扫开,骤然落地。


    动静不小,堂下几名随从不约而同抬头,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平日里小殿下即便再如何生气,也从不会扫落东西,这一次又是为何?


    堂上,秦砚珩藏在桌案下的手不自觉攥紧了拳头,用尽浑身解数才勉强与那道力量抗衡。洛卿龄……她又在干什么!


    本以为要不了多久力量便会消失,谁知秦砚珩蹙眉等了半晌,那股力量愈来愈强,若非他早已用上内力与之抗衡,否则眼下怕是要在众人面前被扯出门外。


    她到底在作何!


    内力忽地被那股力量打散,若再不离开,他可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了。


    秦砚珩顿时没了脾气,歪头嗤笑一声,双手撑在桌面上,认命般站起身拂袖离去,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


    山道上,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洛卿龄倾身往前,抬手撩起车帘朝外看去。此处已是深山,距离秦砚珩的道观应当早就超过十里了,这人怎的还不来,莫非这金龙剑不起作用了么?


    不应该啊……秦砚珩不是说只要她距离他超过十里,金龙剑便会将他扯过来么,眼下都快二十里了,怎的还不见人影。


    洛卿龄转动着手中的金龙剑,想了想还是开口喊停。


    “赵叔,靠路边停着罢。”万一秦砚珩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还是等等他罢。


    “好嘞娘子,”赵叔即刻勒马,掉头把马车稳当地停在树下,随后扬声问道,“娘子这是在等何人,怎的还约在这杳无人烟的地儿?”


    手上动作一顿,洛卿龄一时半会儿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确是在等人,可赵叔这话说得像是她要与秦砚珩私会一般,听着浑身哪哪儿都不对劲。


    “老头子你就莫要打趣娘子了,”赵婶今日也跟了过来,此时正与赵叔坐在车外,她笑着插嘴,“娘子如今也到了与人相看的年纪,若是有了好的人选,我们也好亲眼看看,帮洛将军把关把关不是?”


    越说越偏了!她才没有要与秦砚珩相看的意思,那人气性这般大,若真嫁进王府怕是要日日被他气死。


    洛卿龄正要开口反驳,却听不远处马蹄声渐起,由远及近,速度飞快,非汗血宝马而不能。


    一定是秦砚珩来了。


    马蹄声停在车旁,来人身影映在车帘上,少年身量高而清瘦,墨发高高束起,金冠在阳光下熠熠生彩,即便是隔着车帘也能看出装束金贵。


    洛卿龄收起金龙剑,抬手扶正金钗,随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坐着,等待秦砚珩开口。


    毕竟,她总不能主动承认自己是故意的罢?


    沉默半晌,只听帘外来人轻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敲了敲窗沿,开口朝她说道,声音温润:“洛娘子,躲什么呢。”


    “敢做不敢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