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牢笼

作品:《公主说她全都要

    甫一踏入楚馆,一股混杂着脂粉与熏香的暖热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间渐凉的秋意截然不同。一名身着艳色锦缎、鬓边簪着大朵绢花的中年妇人,摇着把精巧的绣花团扇,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哟,秦公子可算来了!”妇人嗓音甜腻,目光在戚夏月身上打了个转,扇子掩住半张脸,“只是不巧,小云姑娘正有客呢。”


    话毕,她眼神暧昧地看向顾疏桐,笑道:“这位公子瞧着倒是眼生……是头一次来我们这温柔乡吧?今儿秋芸姑娘唱新曲儿,公子不妨去听听?”


    顾疏桐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只觉浑身不自在,僵硬地点了点头。戚夏月早已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笑容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烦请李妈妈将小云请来了。”


    “呀,秦公子这不是为难人嘛?都说了小云如今正忙着……”


    戚夏月只是望着那李妈妈,好一会儿才道:“凭她在忙什么,本公子为她花了那么多钱,今日若是不来……”


    她只说到此处,后半句都不消说,李妈妈便已遣人去寻小云去了。


    平日里戚夏月表现得大方又和善,李妈妈才会动了拿捏她的心思。此刻见她眉宇间隐有锋芒,这才收敛了些。


    “秦公子寻小云,那这位俊俏公子呢?”李妈妈说着,也不容顾疏桐答应,便径直握住她的手,却又在顷刻间松开了。


    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极古怪,欲言又止地看了顾疏桐一眼,随即翻了个不易察觉的白眼,摇着扇子扭身离开了。


    顾疏桐看着自己已被掐出红印的手,疑惑道:“她……方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戚夏月点头:“似乎是。”


    “为何啊?我可一句话都未说。”顾疏桐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委屈。


    “瞧出你是女子了吧?”戚夏月凑近低语,“这李妈妈一双眼睛毒得很,手上不知摸过多少人。只摸一摸,便知男女。阿娴先前也是被这样认出来的。”


    顾疏桐不解:“那你怎么……”


    “只要不被她摸到就好了啊。”戚夏月理所当然道。


    不多时,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匆匆走来,正是小云。


    她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倦色,见到戚夏月,眼中才亮起光,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语调轻柔:“今日来得好迟呀。”


    “等着急了?”戚夏月笑了笑,揽着小云的腰便往楼上走。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分给顾疏桐一个眼神,示意其跟上。


    穆娴见的多了,但顾疏桐没见过呀。眼见穆娴要推开一扇雕花木门,她一下子握住穆娴的手腕,深吸一口气,问道:“呃……夏月她……”


    “进去便知。”穆娴一眼看穿顾疏桐在纠结些什么,一下子推开那扇门,拉着顾疏桐走了进去。


    室内陈设雅致,熏香袅袅。一进去,顾疏桐便瞧见正坐在案边看着什么的二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戚夏月正在那翻着一个册子,见顾疏桐进来,抬眼问道:“疏桐,你可通晓账目?”


    “略懂。”顾疏桐点了点头,抬脚走至二人身边。


    戚夏月本就是随口一问。大宁女子主张“贤能贞静”,便是名门之女所学也不过诗书礼乐、针黹女红。


    可疏桐不但会写诗,还会射箭。平日出门也会随身携带一把佩剑,虽不知水平,但也能断出她是会用剑的。


    戚夏月的目光落在正认真帮忙算着的顾疏桐身上,与一边默不作声的穆娴对视一眼。


    顾疏桐已执起朱笔,凝神细看账册。不多时,便在一页末尾利落写下几行数字,字迹清隽:“大致算清了,当是如此。”


    小云拿起瞧了瞧,赞道:“哎呀,算得好快呀!真是多谢姑娘了。”


    戚夏月也接过瞧了一眼,沉吟道:“既如此,所差便不多了。待你生辰那日,我会带着银两来此,助你脱籍。”


    “多谢戚小姐。”小云说着,便要跪在地上,泪已盈盈欲滴。


    戚夏月一把扶住她,说道:“不必客气,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小云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忧色又起:“只是……李妈妈惯会刁难。上月阿兰姐姐想要赎身,李妈妈却压着她这些年赚的银子不给她。翻出许多陈年旧账,硬说阿兰姐姐这些年吃穿用度倒欠馆里,最后只肯给二两银子……阿兰本就病着,直哭了几日,李妈妈还不遣人来看……”


    “唉……”戚夏月轻叹了口气,又拍了拍小云的肩膀,正色道,“放心,有我呢。到时带几个人过来就是了。”


    “那阿兰姑娘呢?”顾疏桐忽然开了口。


    正流着泪的小云闻言看向一边眼眶也已泛红的顾疏桐,抽泣道:“前几日……人便没了。那二两银子,李妈妈说是给她办后事的……”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不报官吗?她家里人不管吗?”


    穆娴本在一边摇头轻叹,闻言抬起头,一时屋内三人的目光都在顾疏桐身上。


    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今日出来得晚,三人在那坐了没多久,便离开了。


    日影西斜,霞光漫天。三人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道走着,气氛有些沉闷。


    顾疏桐看着那斜阳里的半抹落日,叹道:“好可怜的阿兰啊。”


    “是啊。”穆娴点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可这样的事,在那种地方并不少见,谁也没办法。”


    “并不少见?”顾疏桐不可置信,“那岂不是没有天理王法了吗?官府竟视若无睹?”


    “签了卖身契,生死便由人拿捏了。在那些人眼里,她们不过是一件会喘气的货物,死活谁在意呢。至于官府,若无苦主递状纸,谁管这腌臜事?”穆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沉重。


    “那就逃啊。”


    “说得轻巧。”戚夏月闻言笑了声,“往哪逃?且不说馆里看管森严,一旦被抓回,不死也脱层皮。就算侥幸逃脱,与她交好的姐妹必受牵连,轻则毒打,重则……”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摇头:“天长日久,谁还敢动这心思?只能拼命攒钱,指望有朝一日能赎身。可妈妈们怎会轻易放走摇钱树?到那时总能找出千百个理由克扣盘剥……阿兰在馆里熬了八九年,到最后不也就值二两银子。”


    一条人命竟轻贱至此,只值二两银子。


    一个姑娘出卖年华与身体,到最后竟只值二两银子。


    顾疏桐愕然,低声重复:“怎会如此……”


    “若如此,怎么还有姑娘去那楚馆呢?”顾疏桐不解,“这等吃人之地,该远离才是啊。”


    “谁又甘愿呢?”穆娴叹息,“或被拐骗,或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或被至亲……亲手卖入火坑。”


    “家里……卖进去?”顾疏桐喃喃低语,又在那重复“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事”。


    就算顾疏桐不常出门,对外面之事皆不了解,怎么会不知道“卖女儿”一事呢?卖去当小妾、做丫鬟、做倌人,顾疏桐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常事么?


    穆娴原先以为顾疏桐家境贫寒,所以没有去过茶楼,也没听过曲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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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若如此,怎会有这么些技艺傍身,还没听过“卖女”一事呢?疏桐她究竟出身何处?


    戚夏月解释道:“穷苦人家,活不下去时,卖儿鬻女也是常事。卖给人牙子,为奴为婢,或……便是这般地方。疏桐,你当真从未听闻?”


    是的,就是没有。


    顾疏桐在宫闱长了这么些年,所见的只有那雕梁画栋与宫墙里的四方天地。她对外界的了解要么是通过那一本本书,要么是从皇子们的口中得知。


    她刚出宫时,所见的京城繁华富足。所以她一直以为,现如今的大宁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的。


    原来不是,她只见到了京城光鲜亮丽的一面。


    可这世间,本就千疮百孔,本就有很多面。


    可笑她曾经得知“楚馆”的存在时还唾弃过那些倌人太堕落,为了些风花雪月就忘了礼义廉耻。如今才知,这“堕落”背后,藏着多少血泪与不得已。


    或许其中真有那自愿的、贪图享乐之人,但若有选择,谁愿在泥沼中打滚,任人轻贱?


    女人没有土地,没有房屋,不能外出抛头露面……若是有的选,谁不想如男子般建功立业,堂堂正正立于天地间?


    原来全天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所求难得,永远只能退而求其次。


    求不得权势与尊严,便安慰自己能得一心人便是圆满。即便是高门贵女,出嫁后也成了依附于夫姓的“某夫人”,渐渐模糊了自己的名姓。


    究竟是何时起,“愿得一人心”成了天下女子的毕生所愿。谁编织了这名为“情爱”的幻梦牢笼,还要笑她们作茧自缚?


    顾疏桐想起小云的那本账本——密密麻麻,笔笔详尽。攒了这么些年,也只有那么一点,离自由那么遥远。


    在人们用尽下流词汇,说那倌人只需张开腿便能获取银两,嘲笑她们醉生梦死、自甘堕落的时候,又有几人知晓,许多人踏入此地本非所愿?


    顾疏桐说道:“我那里还有些银子,届时……”


    “不必了。”戚夏月温和却坚定地打断她,“我帮小云,是因她识文断字,精通音律,赎身后尚能谋一份清白生计,她也一心盼着离开。你想帮人,心意是好的。可有些人脱了籍,反倒断了生路;也有些人早已麻木,不愿离开。这偌大京城,楚馆林立,其中的女子如恒河沙数,你如何帮得过来?”


    “夏月说的是,这世间有太多不得已也没办法的事。个人有个人的命,强求不得。”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来时聚集的地方。蔺寒枝的马车早已在那等着,戚夏月拍了拍顾疏桐的肩,笑道:“莫要想了,这本就和你没什么关系的。时候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蔺寒枝不知何时下了马车,一席白衣站于暮色里,与每一次等着顾疏桐的时候都相同。


    今日也没什么特别的。


    蔺寒枝还记着那七声“对不住”,见顾疏桐离得近了,正要开口,顾疏桐却先一步问道,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前所未有的迷茫:“你说,‘命’究竟是什么呢?”


    蔺寒枝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滞。他年方二十,研习命理却已十三载。现如今,他的“命定”站在咫尺远近之处,问他什么是“命”。


    是啊,什么是“命”呢?蔺寒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他沉默良久,暮色将他清俊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模糊,声音低沉,仿佛浸透了秋夜的凉意:“大抵就是……逃不脱、挣不过、避不开吧。”


    至少,蔺寒枝逃脱不得、挣扎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