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 30 章

作品:《忆君王

    以媜珠目前所能接触到的世界来说,在她的世界里,对于她的身世,她能给出的合理的解释只有这一种。


    ——她似乎只可能是皇帝的妹妹兖国公主,只有这样,一切的疑问才能得到解答。


    当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时,人的心里似乎就已经住下了一只鬼,千方百计地鼓动着你相信你揣测和怀疑的那个结果。


    媜珠细细回想起失忆的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生活中每个细枝末节之处,都在支撑着她的猜测。


    又比如说,当年她和皇帝刚新婚时,周三娘子兖国公主才刚“去世”不多久,皇帝没有为这个妹妹伤心也就罢了,就连周三娘子的亲生母亲赵夫人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伤心的神情。


    别说什么伤心难过的脸色了,她身上连半分失去至亲的消瘦痕迹也没有。


    不论是后来三娘子的生辰还是“祭日”,赵夫人好像都无动于衷,完全看不出任何的丧女之痛。


    甚至有一年三娘子的“祭日”里,媜珠那天还曾瞥见赵夫人和婢子福蓉她们有说有笑的谈论着什么笑话。


    对于一个失去唯一女儿的母亲来说,这可能么?合理么?


    再联想到赵夫人对自己这个“儿媳”的疼爱和照顾,联想到自己的相貌和赵夫人的那几分相似之处……


    媜珠心鼓如雷,再也睡不着了。


    如果她真的是周三娘子……如果她真的原来是皇帝的妹妹……


    媜珠枕在身旁男人健壮的胸膛上,忽然之间想要不顾一切地逃离。


    她接受不了。哪怕这个男人对她再宠爱再呵护,她也接受不了。


    她想离开,想要离开这个禁锢着她、看管着她的金丝笼,想要离开长安,想要见一见那个自己本来该嫁的男人,看看自己本来应该过着怎么样的人生。


    她不是他的掌中雀,也许她本来有自己的人生。


    *


    龙章二年的正月初一,媜珠很早便来到赵太后的承圣殿里给太后请安。


    她是来的最早的人,彼时太后宫里还没有旁的外人在,而皇帝也先去了前朝,没有陪着媜珠一起过来。


    媜珠被人精心梳妆打扮过,华服凤冠,满身珠翠,本是贵不可及的模样,然而神色却显得有些憔悴,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


    赵太后见了她这样子,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说不心疼是假的。


    她昨日的确当众给了女儿难堪,可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啊。


    她也只是作势给皇帝看,让皇帝早日和媜珠生子,立了太子,定了国本,既是为了皇帝自己的江山稳固,也是为了她和媜珠母女两人好。


    赵太后带媜珠进了她的寝殿内殿说话,媜珠在她脚边跪下磕了头,赵太后心疼地托起媜珠的脸颊,抚了抚她眼尾的一点泪痕:


    “皇后啊,你素知我平日的脾气,有时我说话虽不中听了些,可也是为了你好,你可莫怨母亲……”


    媜珠摇了摇头:“母亲!妾怎会怨母亲呢?母亲身为人母,字字句句的教训也是为了儿女们好的。何况妾的确失职,这些年来没能给母亲生下亲生的孙儿……母亲教训妾,教训的是。”


    ——亲生的孙儿。她在这话头里留了个玄机,赵太后没有听出来,更没有辩驳什么。


    媜珠跪在地上,膝行着朝赵太后跟前凑了凑,贴她贴得很近,同她窃窃低语道:


    “妾明白母亲心中不痛快,穆王、颍川公主他们这些王爷公主们,到底不是母亲亲生的,虽说给母亲生了孙儿外孙,终究隔了层血亲,人家也有自己的祖母外祖母要认,总归不是那么一回事。如今母亲只有指望着妾,妾的肚皮也该争气些,给母亲生下亲孙儿孙女们,叫母亲心里高兴些。”


    赵太后听到媜珠难得开窍了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反而很高兴地连连点头,拍了拍媜珠的手:


    “媜媜啊,你这话说的很是,母亲的心事不就是这个么!到底人家不是我亲生的,别说是穆王、颍川公主他们了,就是皇帝和我也隔了层肚皮,我能指望谁?我这辈子不就只有指望你了,只有你生的,才是我的血脉……”


    其实赵太后昨天晚上也没睡好,今日初一,她又起了个大早,这会儿脑袋也还有些昏沉,竟然不知不觉间就进了媜珠的套了。


    直到这时候,赵太后才猛然意识到一旁的福蓉和佩芝都在拼命地低声咳嗽,给她使了好几个眼色。


    而她这嘴上又没个把门,只差没直接对着媜珠把那句“你是我生的”给说出来了。


    赵太后手心顿时就一片冰冷,再看向媜珠,却发现媜珠面色如故,没有半点异样。


    她又松了口气,想着自己这个蠢女儿果然还是蠢得可以,话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她也没听出来什么。


    于是赵太后松开了媜珠的手,声音又冷了点:“我当年为何抬举你做了陛下正妻,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侄女,你也姓赵,和我同流着一个祖宗的血?我亲生的三娘子没了,这周家庶子庶女养子们跟我也都是外人,我只能还靠着你这个侄女。可你也不能仗着我疼你便恃宠生娇起来,整个赵家里,我不止你一个侄女。你不能生,早晚还有别人替你生。”


    这话似乎是在为她刚才说漏嘴的言辞打了个大大的补丁。


    媜珠好像真的什么都没有听出来,遂也诚惶诚恐地再给她磕了个头:“姑母!姑母疼我,我一定不会叫姑母失望的。”


    赵太后倦乏了:“你下去吧。”


    媜珠乖巧地应了声,起身行礼后便退下了。


    而媜珠的每一个动作,都落在了佩芝眼中细细观察着。


    还好,媜珠演戏的能力还不错,连佩芝都没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


    不过,佩芝还是寻了个空隙的机会,叫人将此事告诉了皇帝。


    皇帝虽然恼赵太后这张嘴什么都往外说,但既然媜珠都没听出来什么,他也就没什么反应。


    毕竟赵太后是长辈,他就算恼,不到一定程度了,他也不能对她做什么。


    *


    所有人都以为一切仍然相安无事,只有媜珠自己知道,她的内心第一次崩塌了。


    到这个时候,就算她是个再蠢再愚钝的人,当她将一切联系在一起时,她也该隐约摸到隐藏在迷雾中的那些真相了。


    哪怕她现在还不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哪怕她还没有拾起从前丢失的记忆,但是此刻的她无比确信,她就是赵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周鼎的第三女,兖国文公主本人。


    这些年来,原来她的亲生母亲一直都处在她的眼面前,几乎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可是却连母亲也不敢和她母女相认,反而跟着旁人一起蒙骗她。


    她思来想去,无法怨恨自己的母亲,母亲这样做,一定还是被人胁迫的。


    至于那个幕后主使,不用说,自然是和她夜夜同床共枕之人,


    ——皇帝周奉疆。


    新年里的正月初一,本该是何等欢庆热闹的节令,媜珠的心却冷得更甚长安城里纷纷落下的茫茫大雪,冰冻成了一片。


    她垂首望着自己身上所着的华丽奢靡至极的皇后翟衣,轻轻触摸装饰在上面的珍珠、金玉、刺绣,却没有触摸到半分的温情,没觉得此刻的自己身为皇后有半分尊贵之处。


    她只觉得自己活得无比可笑。


    起先,至少只是在她发现自己不是赵氏女时,媜珠虽然明白皇帝在蒙骗她,但她对这个男人还抱有过幻想。


    她以为,倘若自己不是赵氏女,那么她从前的身份也许十分低贱,皇帝是为了给她改头换面、给她更高贵的出身,所以才骗她说她是赵氏女,是赵太后的亲侄女。他骗她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她还是愿意继续试着爱这个男人,试着和他继续把日子过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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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发现她是他从前的妹妹。


    她无法再将他视为兄长,更无法把他当做丈夫。


    她甚至觉得有点恶心,恶心得她腹中翻江倒海不是个滋味。


    皇帝根本就不爱她。当然,身为兄长,他本来也没有资格以丈夫的身份来爱她。


    也许她对于他来说,只是他掌心里一个尚且还算喜爱的玩物而已。


    他根本没拿她当妻子。


    哪有男人会将自己心爱的妻子这样玩弄于股掌之中的?


    大概除了她自己不知道她是周三娘子之外,她身边的所有人皆清楚她的底细。


    赵太后肯定知道,还有宫里的那些奴仆婢子们,福蓉知道,佩芝知道,皇帝身边的内监倪常善也知道,倪常善的干儿子倪赐清也知道……


    除却宫里的这些人外,宫外的穆王和穆王妃他们,颍川公主他们……


    他们难道不懂吗?


    难怪这些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半个字,原来只是怕在她跟前露馅之后会遭到皇帝的报复罢了!


    ——在他们所有人眼里,恐怕私下都觉得她这个皇后就是个笑话吧。不过是个被皇帝捏在手心里的玩物,可怜可悲,还自以为自己天生命好,位至中宫,得天子恩宠深厚呢。


    难怪去年皇帝只是疑心穆王妃在她面前提起过兖国公主,第二天上午就把穆王和穆王妃二人叫到了宣室殿内斥责发落。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现在想想,哪怕这个男人再会隐瞒,哪怕这个男人有再重的威压权势逼着旁人都和他一块演戏,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他给她编织的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漏洞百出,她从前未必没有看出来,只是他也刻意想要用金玉琳琅来把她这只金丝雀养废,让她没有半分反抗的力气;而她也沉浸在这看起来锦绣云堆、花团锦簇的奢靡生活里,懒得去细思他一次次露出来的破绽。


    他从前很少愿意和她讲他们之前的故事,有时媜珠对他撒娇,想要让他细细讲讲他们是如何相识、相知、相恋的,但他总是反常得表现得十分敷衍,不愿意多说。


    媜珠每次问起,他就说怕过去的记忆刺激到她,不想让她想太多。


    后来,去年那一次,他怀疑穆王妃在她面前提起“兖国公主”,怕她因此而想到过去的事情,所以大发雷霆,对着穆王和穆王妃极尽问责之态,难道不也是因为他心里有鬼么?


    如果按照他所说的,他们从前是一对恩爱的恋人,他们之间有着无数甜蜜的回忆,那他应该迫切地想让她回想起来、恢复记忆才是!


    除非,他们之前的回忆太过难堪,他心知肚明,只要让她想起来了,他们便再也无法维持现在这种表面的平静……


    所以他才对她严防死守,百般监视。所以他才不愿意她想起来。


    媜珠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喉间传来一阵血腥的气息,腹内翻搅得厉害,心脏肺腑的每一寸都在抽痛。


    然而她不能表现出来。


    一道珠帘之外,佩芝和几个宫娥都守着伺候着她,她们都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能让她们发觉她的异样。


    只要她们发现了,皇帝也会随之知晓,他速来残忍暴虐,媜珠并不是没听过他的这些名声,继而他定会责罚她身边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届时谁都免不了一难。


    媜珠一手撑着身旁茶几的一角,努力撑起了自己的身子。


    佩芝躬身进来给她奉了盏茶:“娘娘,今日新年,穆王、穆王妃携小世子和小县主入宫给您请安了。”


    媜珠深深呼出一口气,侧首向外看去,将眸中泪光憋了下去:


    “让穆王进来,我要见他。”


    那应该是她的亲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