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着实让楚湉心惊不已，她怎么会如此糊涂！


    她同宋知明的关系名不正言不顺，说好听一点叫做她知恩图报，可要真是摊开来看，内里都是腐朽的不堪。


    抛却两人的身份差距不谈，便是脾性、习惯……两人都大相径庭，定是这些日的相处，她的日子都围着他转，才会萌生这样荒唐的念头。


    对！楚湉对自己嘱咐，一定是这样！


    她绝不可能就这么无名无份在东厂耗上这么一辈子，她该想些办法，早些从这儿逃出去。


    可这话只是说起来容易，宋知明把楚正业从大理寺捞出来这么大的恩情，她实在是很难偿还。且以宋知明的势力，若是他自个不愿意放人，哪怕楚湉逃到了天涯海角，这普天之下又哪有她的容身之处呢？


    夏荷恭立在一旁，没一会儿就见到楚湉又紧紧蹙起眉头来。


    她也不自觉跟着叹了口气，想不明白楚湉既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又是这么好的容貌家世，怎么会和宋知明这样一个阉人搅合在一起。


    算起来她伺候在楚湉身边也有了一段时日，似乎还从未见楚姑娘她真心的笑过呢。


    也是，活在这吃人的东厂当中，谁又能真正开心得起来呢？


    ……


    自古以来女子受困于闺阁之中，哪怕是再有才情的女子也囿于性别，很难跳出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从而衍生出更大的抱负来。


    这并非是她们的过错，只是当时的环境确实也是如此。


    而男人们，哪怕只是一芥十分平庸的草包，也往往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


    彼时东宫已然乱成一片，太子得知皇帝卧病昏迷的时候怀中还抱着他的美妾贪图享乐，骤然得了消息，一骨碌便把那美妾踢开了。


    这可是东厂提督宋知明亲自派人给他传的消息！


    哪怕那小传话的小太监旁的什么也没说，也很是让太子心神荡漾了。


    他的好父皇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他虽为嫡子，身后却不知有多少兄弟姐妹，各个宠妃的儿子也是不在少数。太子虽然早早被立为储君，但这两年来，皇帝却对他十分冷淡，甚至宫里隐隐还有陛下有意重立太子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


    太子三番两次想要讨好皇帝，都没有什么好机遇。


    如今机会却巴巴地跑到了他跟前，久病床前的大孝子，要是父皇睁眼就看到他侍疾在侧，应当也会动容吧！


    这么想着，太子当即命人收好了行李，带着人去了乾清宫。


    皇帝晚上又被喂过了一轮药，依旧不见醒，等到太子赶到时，屋内已经是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太子顿时便有些失望，这宋知明怎么办事的，叫他白高兴一场。


    宋知明却注意到了太子那些过于明显的情绪，他对着太子淡淡笑了笑，示意问好。


    宋知明是元帝最宠信的近臣，朝堂之内谁不明白，他的意思几乎就等同于元帝的意思，是万万不能轻易招惹的。


    太子虽有些不高兴，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点头应了。


    宫内并不止他一个皇子，几乎年长些的都在这儿，看起来皇帝的病势有些严峻。


    皇帝若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新帝，现在这些人不管平日里服不服他，也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想到此，太子腰板渐渐硬起来：“今夜便由本太子在此陪着父皇，大家都先回去吧。”


    太子今年二十有五，是先皇后留下来的嫡子，从小功课都是元帝一手盯着的，虽没有聪颖的天资却还是勉强就了一身中规中矩的学识，可惜后来随着元帝的懈怠，加之太子自身本就不勤勉，随着年岁渐长渐渐也暗地里染上了不少恶习，愈发平庸起来。


    譬如虽打着为皇帝侍疾的名字，他颈口那鲜艳的口脂却都没来得及擦去，实在很难让人信服他所说的话。


    在场的皆是身份高贵的妃子、皇子们，众人心里弯弯绕绕，却是谁也不肯走。


    太子只觉自己说的话如同一阵耳旁风一般，没说动任何人，又气又恼，却一时之间拿他们也毫无办法，只得求助性望向宋知明。


    宋知明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正视了太子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弧度。


    那笑意极淡，不过是唇角微微向上挑了半分，连眼角的肌理都未曾牵动分毫，倒像是寒潭表面结的薄冰，看着亮，却透着彻骨的冷。


    他目光随意落在这人群当中，声音平平无波：“太子殿下说得是。”


    赵柔闻声立马附和：“大人都围在这儿也帮不上忙，还是都回去吧，若是陛下醒了，宋提督自会派人来通知我们的。”


    就像是他们三人统一好战线一般，一个宠妃、一个太子，还有个握着实打实权势的宋知明，这下谁都没有异议了，跪在地上拜别皇帝之后都离开了。


    众人走后，太子才松了口气，又骂了一句：“都是些没长眼的东西，等到我登基了，看我怎么处置他们！”


    话刚说完，太子才觉出不妥来。


    屋内可还有个宋知明没走呢……


    太子这副失仪的模样被宋知明看得一干二净，他手搭在臂弯里，笑意更深了。


    太子猛地回头，正对上宋知明含笑的眼，急忙辩解道：“我不是有意要咒父皇！”


    “无妨。”宋知明缓缓立直了身子，声音裹着凉薄，“这天下本就是姓慕容的，陛下若是有个好歹，一切便该回复原位了。”


    太子眼珠转了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宋知明的意思是，他也听到了那些皇帝想要易储的消息是不是？而且宋知明更支持本就是正统出身的太子对不对。


    “我果然没有看错宋大人，宋知明当真是个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太子高兴得无以复加，眼底燃着簇簇兴奋的光，他的声音里全是压制不住的雀跃。


    太子大步走到宋知明面前，伸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宋大人放心，宋大人若是助我登上大宝，定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越说越激动，连耳根都泛起潮红，那些平日里被压抑的野心，此刻彻底舒展开来。


    宋知明顺着他的力道微微躬身，脸上依旧带着笑：“殿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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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兼备，若是继承大统，也是这天下民众的福气。”


    “哈哈哈哈哈。”


    太子爽朗的笑声传遍了乾清宫的每一个角落。


    待太子转身去吩咐内侍想要更衣，宋知明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下去。他望着太子雀跃离去的背影，目光落在黄色锦被下双眸紧闭的皇帝身上，方才还温和的眼眸里，已然漫上一层深不见底的阴翳。


    宋知明踏着悠然的步子向元帝走去，走到榻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元帝。


    威严的帝王不知何时竟老成了这副模样，元帝苍白的脸颊陷在宽大的玉枕里，连呼吸都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陛下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他从袖中缓缓捻出一枚银针，俯身靠近龙榻，冰凉的指尖准确无误地点在元帝眉骨下的太阳穴，稍一用力，又迅速移向耳后的翳风穴。


    原本沉睡的元帝忽然喉间滚出一声闷哼，紧锁的眉头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双紧闭的眸子却猛地睁开了！


    元帝眼白上布满狰狞的红血丝，浑浊的瞳孔在短暂的涣散后，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宋知明。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四肢像灌了铅般沉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宋知明直起身，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去指尖银针沾过的地方。


    元帝努力翕动了下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话。


    宋知明好整以暇地看着用尽了力气挣扎却闹不出半分动静的元帝，忽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方才那些戏陛下虽然没看见，倒应该听清了吧，咱家想问问陛下——自己卧病在塌，自己的宠妃却在面前偷人，还有你那精心养育的儿子，一门心思都只想要你的皇位，这滋味如何呢？”


    元帝的瞳孔骤然收缩，胸口剧烈起伏着，浑浊的眼里迸发出震怒的神采。


    高高在上的皇帝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他是九五之尊，是天命所归的帝王，从来只有他决定别人生死的份，如今却被一个宦官戏耍进这么大一个局里。


    元帝死死攥着锦被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凸起如枯骨，锦缎被绞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都倾泻在这方寸布料上。


    宋知明却像没瞧见他的反应，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阴冷，“被枕边人背叛，被寄予厚望的儿子盼着您死，陛下，这种众叛亲离的滋味，是不是比现下身体所受的病痛更难熬？”


    龙榻上的元帝猛地喷出一口血沫，溅在明黄的锦被上，拼尽了全力却只挤出一个轻飘飘的“你”字来。气若游丝，却带着无尽的怨毒与质问。


    “我？”


    宋知明了然地点点头，立马猜出来元帝想要说什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陛下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这么待你？”


    元帝的喉结艰难滚动了下，血沫顺着他的唇角往下淌。


    烛火在宋知明侧脸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一身玄色蟒服上绣着的暗纹在微光中流转，元帝死死盯着眼前这张脸。


    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影子忽然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