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诫》中训诫女子要“缓步轻移，敛容低眉”，楚湉本就是那么大的家族倾心教养出来的女孩子，一举一动都是禁得起仔细端详的。


    只是如今，宋知明注意的却不是这个。


    很奇怪的是，楚湉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融入了东厂，闯进了他的生活，甚至这无意当中投过来的视线，也没了时时刻刻缀在眼珠子的惊慌恐惧，她就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那些算不上好的回忆拼凑起来，竟把楚湉浸润成了现在这样。


    她安安静静地操持着后宅，照料着他的生活，宛若是成了他的妻子一般。


    平常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宋知明没想到，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却也不能免俗。


    宫中不乏对食之风，那些稍有些权势的宦官，自己买了宅子之后有的也会娶一房妻子几房妾室，活得像个正常男人一般。


    那些妻子妾室，有买来的、别人送来的、抢来的……来源的途径有许多，但说到底，又有几个姑娘能是自己心甘情愿嫁进来的呢？


    百姓暗地里犹在骂，太监都已经是没了根的残缺身子了，何必白白占了好人家的姑娘。


    只这些话不敢当着他们说出来，既没传到权宦的耳朵里，也没什么大事，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就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踩上几脚来。


    他们活得人见人恨，有时候又好像浑然不在乎一般。只因像他们这样的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无法拥有后代，也不用担心别人拿捏自己的把柄，恣意地享尽这一生的荣华富贵也就罢了。


    宋知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刀尖上舔血的人，是不能拥有自己的软肋的。


    他用了这么多年费尽心里谋划的事情，也绝不允许有任何差错来阻拦自己的计划。


    楚湉凝视着宋知明那双愈发幽深的眸子，里面有她读不懂的晦涩情绪，就像是蛰伏的猛兽在舔舐自己的爪牙，他眼底翻涌的墨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浓重许多。


    原本勉强还觉得安稳的听雨阁，此刻竟处处透着无形的压力。


    楚湉喉间忽然涌上一阵痒意，她下意识偏过头，以袖捂住唇轻咳起来。起初只是浅浅的几声，后来竟有些止不住，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素色袖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咳咳……”她咳得眼角泛起薄红。


    宋知明闻声眉头瞬间蹙起，转过身时面色沉得厉害，眼底那抹未散的阴鸷尚未褪去，更添了几分不耐。


    “怎么回事？”


    这话却不是对楚湉说的，他一眼便扫到了立在旁边的夏荷身上。


    夏荷被教过规矩，下人在主人面前有什么话都得要好好回答，不能乱了分寸的。可年纪轻轻的她又哪能招架得住宋知明突如其来的责问，当即双腿不听使唤的跪在了地上。


    楚湉好不容易止住咳，抬起泛红的眼，见眼前场面，连忙向宋知明解释：“许是下午坐在窗前被穿堂风扫到了，不打紧的。”


    她又连忙想去搀夏荷站起来，“一点小事，何至于跪在地上。”


    夏荷被楚湉拽着袖口，并不敢擅自站起来。她早就听说过宋知明惩戒不听话的下人的手段，眼泪也吓得淌了下来。


    小丫头虽然害怕却不敢开口求情，生怕自己就如传闻当中一般因为求情聒噪惹得宋知明厌烦，就被拖下去割了舌头。


    案头烛火跳了跳，从楚湉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宋知明一言不发的侧脸十分冷硬。


    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初她面对宋知明时也是这样的怕，比夏荷并好不了多少。可她只敢偷偷的怕，也并不想让宋知明发觉。


    楚湉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宋知明，劝道：“大人快让她起来吧，这地上凉呢。”


    屋里有地龙，又生火盆，并冷不到哪儿去。偏偏她这性子，永远都见不得别人受苦。


    “没听见吗？”宋知明抿着唇，喝了声，“还不快滚。”


    夏荷叩头谢了又谢，提起裙子一溜烟退下了。


    楚湉觉宋知明这火气来得莫名，她并不相信自己受的这么一点风寒会让宋知明担忧到对伺候她的下人发火，宋知明自回来时眉头就紧紧锁着，应当是为了外面的事情。


    可怜的夏荷也只是被他的怒火殃及罢了。


    可明面上她却承了宋知明的情，夏荷终究是东厂的人，若是宋知明不发话，那小丫头还不知要死心眼地跪到什么时候呢。


    “你们都下去吧，我同大人说说话。”


    楚湉拉住宋知明身穿的袖袍一角，在最靠近他的椅凳上坐了下来。


    她试探着和他讲道理：“医书上说气大伤肝，怒极损脾，府里这些人照顾我都很是尽心，大人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动了肝火，不值当的。”


    宋知明提了下眉，不接她的话茬，只问她：“好端端的，怎么又受了风？”


    这是真的在关心她？


    楚湉微微怔愣了一瞬，便笑道：“说了不妨事的，大人怎么不相信我呢。”


    她仰头望着他，长睫上还沾着因咳嗽而起的细碎的水汽，眼底泛着水光，拉扯着他的衣袖，好像带了丝撒娇的意味。


    左右是做戏，楚湉努力作出一副小女儿情态。


    因着这些时日同宋知明的相处，她终究还是悟出来了，大多数时候宋知明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至于其它软硬不吃的时候嘛，她暂时还没想出来有别的法子。


    宋知明手掌覆上楚湉的额头探了探，“你身子弱，平日便该注意些。”他的指腹细细摩挲过楚湉光洁的额角，从眉心到鬓边缓缓游走，像是在确认每一寸肌肤的温度。


    明明指尖带着他惯有的微凉体温，语气里却藏着楚湉从未听过的温和。


    楚湉又茫然了，宋知明这人是不是入戏太深了，这样深情关切的戏份实在是不适合他啊，她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宋知明这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呢？


    莫非……


    楚湉脸颊有些发烫，想起了上次宋知明开口提出的那个补偿。


    这个大变态！竟能提出那样的要求！


    楚湉咬着唇：“我知道了，大人用膳吧。”


    快点用完膳离开吧，她甚至想要双手合十恳求他。


    “不用了，还有别的事。”宋知明缓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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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极轻的弧线，离开时指腹犹似不经意擦过楚湉的耳廓，接着像个没事人一般拿起帕子抵了抵唇。


    别的，别的事？


    楚湉目光落在他的唇上，脸颊腾地涌上热意，当即被吓得大惊失色，连忙道：“我、我不行的。”


    “什么不行？”宋知明忽然抬头，打量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躲闪的眼神。他叩了叩桌案，又追问道，“为何不行？”


    宋知明的指骨匀称如琢玉，烛光剪影落在他手背上，将那截手指衬得愈发修长分明。


    楚湉隐约记起床帏之间那灵巧的手指曾自在地穿梭，所到之处总是能够轻易点燃她浑身的热意，引起的陌生的火苗将她吞噬，灼得她的理智险些崩坏。


    楚湉慌忙移开视线，攥着他衣袖的手沁出薄汗，急忙松开：“别说了……”


    话音未落，耳尖已红得快要滴血。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宋知明这人心眼多坏，偏不放过她。


    他故意前倾身子凑近几分，声音压得低缓：“阿湉可要说清楚，不然东厂那些令人开口的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


    令人讨厌的宋知明又回来了。


    这话如投石入湖，让楚湉心头乱颤。


    “大人换些别的吧，我真的做不到。”强拗不过他，楚湉只得先一步在语气上服了软。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软糯，“大人别带我再去那刑房，好不好？”


    那双杏眸本就生得水润，此刻蒙着层薄雾，像是含着晨露的梅花瓣，连带着脸颊上的红晕都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案几上清润的梅花香又隐隐漫过来，本来没有的旖旎心思，也无声悄悄地冒了尖。


    “阿湉真傻，只是一昧央求别人，却拿不出满意的条件来置换，别人怎么会同意呢？”他勾起楚湉的下颌，迫着她抬眼看着自己。


    那躲闪的眸光里，藏着怯，藏着羞，有少女独有的矜持在轻轻荡漾，却诱着让人忍不住想要探寻那深处的温柔。


    宋知明从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只是这么想着，手上却也这么做了。


    他指腹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稍稍用力便将她的脸抬起来。楚湉睫毛止不住地乱颤，却被他指腹轻轻按住眼角，再无处可逃。


    不等楚湉反应，唇已轻轻覆上她的。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像羽毛落在心尖，酥麻又发痒。


    楚湉浑身绷得紧紧的，却无意识地在他温柔的厮磨中放松了警惕，渐渐软了下来，甚至喉间溢出了一声极轻的嘤咛。


    孰料这声轻吟像点燃引线的火星，宋知明的手臂骤然收紧，继而更紧地将人拥在了怀里。


    那吻瞬间变得炽热深沉，直叫楚湉都喘不过气来，他舌尖探入时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所有细碎的呼吸都吞噬在这唇齿交缠间。楚湉被吻得浑身发软，意识也模糊，只能攀着宋知明的衣襟才能勉强立住。


    她压根招架不住他，眼角已然沁出了湿意。


    可是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