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严师
作品:《掌中腰》 习久成性,遂不自知。
经受过严苛规训的人,在教导旁人时也会不由自主地严厉。
这便是当下柳阿五的感触。
一片古意森森的书房里,日光透过窗棂照下来,光束中可见微尘,隔着微尘,桓晏端坐在案桌后,桌上笔墨纸砚摆放整齐,一旁的卷宗纸张也被高高拢起,小叶紫檀的桌面衬得那张本就冷肃的脸越发刻板凶恶。
阿五坐在他左手的小桌上,面前同样摆着笔墨纸砚,只是同她平日用来书写抄录的香墨花纸细毫迥然不同,这是一套适合男人用的东西,粗大大大。
却不得不说,都是极好的上乘货。
“家之兴替,在礼义不在富贵;而礼义之责,多系主母。”桓晏抬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可知其意。”
他这样严肃倒让柳阿五十分放心,“家族的兴衰荣辱百年基业在于礼仪,而礼仪在于主母,故而家族兴盛之则在于主母。”
阿五说完看向桓晏,发现他没有反应继续垂眸道:“主母需以身作则,孝贤勤俭为之首,正所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孝敬公婆辅佐夫君,教导子女,恩威……”
“可我并不想如此。”
阿五实在不耐烦听他讲这些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我并非主母,日后……”
想说日后也会离开这里,可话到嘴边还是收住了。
“日后也会有真正的主母,而我,不过是借此机会另有所图罢了。”
小娘子一脸严肃将自己的目的说得坦坦荡荡。
她一向如此,在他面前从不遮掩自己的企图。
桓晏点头,“那你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夫君和府宅,总有一日用得到。”
这不用你操心。
阿五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对面小娘子一脸不耐烦,桓晏没忍住轻笑了一下,转瞬间收敛自己的情绪,道:“好在前段时日你也有些经验,并且收效良好。”
他好似极满意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阿五,“记。”
阿五不动。
说什么了就让她记,自以为是。
视线相接,阿五眼神灼灼毫不回避。
桓晏清嗓道:“其一,账目分多册。”
他拿起一摞账册中最厚实的一册,“底薄记田产、房产、铺面、庄子等大额收支。”
说罢又挑出几本一样的册子,“日清簿每日记府中开销,饮食、衣物、礼尚往来,此册事无巨细,悉数记载。”
阿五点了点头,这才提笔记下。
“专簿记婚丧嫁娶、年节祭祀,也记酒浆、醯醢、盐梅等饮食开支。”
桓晏起身,从案桌后走出来,看了一眼她的蝇头小楷,皱了皱眉,继续道:“其二便是记账的规制。”
“凡置簿,分‘元亨利贞’四号”,按事务急缓分类登记。”桓晏将一本账册摊开,单手挑起一张圆凳坐在柳阿五身边。
“这便是四柱清册法,此为旧管,此处为新收,此为开除,落下的便是实在,所得便为实数。”
阿五顺着他手指的地方一一看去,有些疑惑,抬头看了他一眼,桓晏灿然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阿五便随便挑出一栏加加减减。
片刻后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笑道:“懂了。”
“懂了?”桓晏的语气颇有些调笑,“管帐如此简单便只是账房。”
“防弊为先,严控收支。”他徐徐道来,“说得具体一点便是定期收入,自然有管家和账房交到主母处,要一一核验,发现问题必要追究。”
阿五想起上一次二老爷狎妓,那笔支出相当于侯府半个月的花销,如此想来虽未曾当场处理却打得恰到好处。
这样的事是她存了私心的,与桓晏这个外人就没必要详述了,阿五想着顺溜地将桓晏的话记了下来。
看着小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后又浅浅地露出满意的一抹笑,桓晏敛神,眼角的桃花悄悄绽放。
“至于开支,府内开支小额主母决断,数额巨大牵涉府外必要回家主定夺。”
也就是说主母管小账,真正当家的还是家主。
如今对于侯府而言便是桓晏。
阿五看向桓晏,他头顶刚好有一束光落下,将那长长的浓密羽睫上染上了细碎的金色,连带着看人时的眼神好似都温柔了许多。
“有何不妥。”冰冷的声音让阿五清醒。
什么温柔,纯纯想多了。
“没有。”阿五此时的态度谦和平静了许多,“请先生继续。”
先生,这个称呼……桓晏很喜欢。
“你还要记住,内银钱所,每日用度皆需主母画押,否则不予支取。”
这是权力,阿五点头记下。
……
桓晏的每一句话阿五都细细记录,直到他讲到:“米贱时多囤粮,贵时粜粮换银。”
还教了她防止伪造弄虚作假骗取支出的法子,以及节俭的一些小窍门,阿五都十分虚心认真地学习。
连带着讲课答疑到示范,这第一日上课足足用了两个时辰。
午时,日头正盛,夏意浓浓。
桓晏仔细拿起柳阿五记录的笔记,看着看着眉头越蹙越紧。
“有何不妥。”阿五不明所以,踮起脚尖够着头去看自己写的东西。
“记录详尽只这字……”他想起上一次在隐世阁看到她的留书,蝇头小楷写得俊秀精致,“太小家子气。”
阿五:……
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字还是第一次被人批评。
“女子的字大体如此。”阿五伸出手从他手中夺过自己的笔记,“我……”
“所以你更应当练练其他字体。”桓晏摇头,“这种字体匠气太重不够洒脱,仿佛……”
他负手向前走了几步,倏然回头盯着她,“仿佛一个谨小慎微之人,不够通达潇洒。”
“寄人篱下,如何能不谨小慎微。”柳阿五毫不示弱地反击,这里是他的家,是桓府,不是她柳阿五的地方。
“先生若无旁的吩咐,阿五先告退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阿五郑重行礼,“布置的课业我会仔细完成,晚间送来。”
还以为她会拖上几日才交,桓晏挑眉,“好。”
尾音上扬,带着不屑和质疑。
求知若渴当如是。
柳阿五并没有计较桓晏的态度,转身离去,回到翠竹轩便将今日所学铺开在桌子上,连珍珠碧玉送来的午食都是一边复习笔记一边吃饭。
看得珍珠直叨叨:“再如此下去,姑娘真的可以行军打仗了,恐怕陛下都没您忙。”
碧玉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忍着笑道:“珍珠姊姊慎言。”
阿五抬头,笑着看她:“珍珠姊姊,这盘红烧猪肘鲜香爽滑入口即化,快来吃。”
珍珠原本拉到腰的脸一下子绽放笑容,“好嘞。”
这一日阿五兴致勃勃意气风发,许久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一样,像地里久旱的野草汲取着养分。
都没有午歇,阿五一口气将桓晏布置的课业完成,直到晚食端上餐桌这才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了。
这一日过得可真快啊。
阿五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走到餐桌旁用饭,到底是用脑过度,这一顿饭又吃了两大碗,吃完饭稍作休息,带上昨日闲来无事给昌平做的香囊便带着课业去找桓晏了。
夕阳余晖洒下,清风苑里一片静谧。
昌平守在门口,书房大门紧闭。
看到阿五进来,昌平接受上次的教训忙行礼,“阿五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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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来了。”
一脸笑容灿烂也难掩一整日站岗守门的无聊和疲惫,阿五道:“没外人不必行礼。”
说着拿出香囊递给他,“前日是我脾气坏了些,向昌平小哥赔个不是,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里面用的提神醒脑的香,别嫌弃。”
怎么会嫌弃,昌平简直受宠若惊,接过那铜制轻薄的香囊,雕花镂空精细巧制,下坠一串打磨光滑的圆珠,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链子,刚好拴在腰间,香气宜人巧夺天工。
“真没想到阿五还有这样好的手艺。”昌平大为惊喜,当即便拴在了腰上。
“平日无事喜欢做些小东西打发时间,我做得最好的是钗镮首饰,将来昌平小哥娶娘子我帮新娘子做一套精美的头面,不输外头宝翠楼的手艺。”
阿五也不谦虚,早早许下诺言。
昌平羞红了脸,“好,那一言为定,我可当真了。”
二人说笑的声音越过雕花窗传入屋内,桓晏抬头,看到一张笑得明艳灿烂的脸,肤若凝脂唇红齿白,简直比那海棠还娇比那牡丹更艳。
怎么对着他的时候就没有这样的表情呢,桓晏蹙眉,视线朝下落在昌平腰间,眉目间的笑意霎时烟消云散。
“何人。”
昌平回神,赶紧推门进去回话:“是阿五姑娘来了。”
桓晏看到了他拴在腰间的精致的香囊,“请进。”
昌平转身出去,带着身后如刀锋般的眼神。
大门被打开,小娘子披着一身晚霞进门,还是上午的那身衣裳,鬓边几缕散乱落下被塞到耳后的碎发,看来她真是忙了一整日。
桓晏不语,接过柳阿五递过来的课业仔细翻看。
对于桓晏上午的授课,阿五是认同的,看着他朱笔批复不禁想起碧玉说过他曾得过探花,环视一圈墙上挂着桓晏的丹青墨宝。
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些才干。
桓晏皱眉抬头,面色肃然,看到小娘子若有所思的样子,毫不留情道:“凡事不能只讲求速度,错漏百出。”
这个答案让阿五很是出乎意料,自信上午的内容她都听得明白且做的时候也十分小心仔细。
“怎么会。”阿五不服,上前一步和他只隔着一张案桌对视。
“一人管钥,一人录簿,互相检视。”桓晏不疾不徐道:“方才稳妥。”
“米粮油盐,每月必亲验二次。”
“仆役舞弊,保举者同罚。”
这些你都没有标注。
呀,还真是忘了。
“还有,想要做好事须得先习字。”桓晏将被打回的课业还给她,“重新做,明日起每日练字两个时辰,以此为帖。”
递过来的是一本桓晏的字,阿五哑然,怎会有人如此大言不惭,拿自己的字给人当字帖。
“算是惩罚吗?”阿五不满却也知他说得没错,嚣张不起来,她习惯性翻着眼皮看着他,噘起小嘴。
桓晏绕过案桌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掐住她的后腰将人带入自己怀中,轻声在她耳边道:“你瞧那里,如此可抵罚。”
阿五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大开的窗扇外一支遒劲的树枝伸入屋内,枝干深处站着两只黄色的鸟雀正在交.配。
气血上涌头皮发麻,阿五下意识后退挣脱了他大手的桎梏。
桓晏已经没用了,她才不会再同他坦诚相见,没必要。
“好,我认罚。”阿五快速收回视线,朝桓晏匆匆一礼,“这就回去领罚。”
说完不等桓晏发话转身就走。
果然,用完就跑。
望着那仓皇而逃的背影,桓晏脸上的笑容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当晚,昌平新得的香囊还没捂热就被收在了桓晏屉中的匣子里,里面还有一些老旧掉色的珠花、头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