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洪熙新政

作品:《大明王朝1424:夺舍明仁宗

    洪熙元年正月,残冬尚未褪尽,紫禁城檐角的冰棱却已折射出新朝气象。


    在朱高炽有条不紊的调令下,内阁与京畿要员的任免尘埃落定,昔日永乐末年积压成山的文牍悄然清空,六科廊下奔走的小吏们步履生风——这股自皇城根蔓延开的肃然之气,恰如檐角初融的春雪,预示着新政的暖意即将浸透大明肌理。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高炽正与杨士奇摊开舆图商议漕运改道。当值太监轻手轻脚更换茶盏,瞥见御笔亲批的奏疏上“节用爱人”四字力透纸背。


    “陛下将裁汰宫闱作为新政发端,着实可贵。”杨士奇抚须轻叹。


    朱高炽闻言搁下御笔,指节叩了叩舆图:“永乐年间耗银甚巨,朕若不先从自家库里‘挤水分’,如何堵住言官的嘴?就从郭贵妃宫里开始。”


    永寿宫内,鎏金熏炉里的龙涎香正袅袅飘散,郭贵妃却“啪”地将心爱的翡翠梳子掼在青砖上。那梳原是永乐朝贡品,断齿迸溅间,倒像极了她骤然断裂的好兴致。


    “反了天了!”郭贵妃蹬着绣鞋直跺脚,珠翠满头的发髻都晃得乱了,“前儿个还说给本宫绣鸾鸟帕子的丫头,转眼就被弄没了?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廊下传来年轻太监清朗的唱喏,王淮穿一身青色贴里袍疾步进来,墨色鬓发梳得一丝不苟——这内侍自永乐朝便跟了朱高炽,虽才三十出头,行事却比同龄人沉稳几分。他垂手立在丹墀下,袖中抖出黄绢文书:“正月初六便着人送了文书来,娘娘且看这朱批——宫女年二十五放归,着户部支赏银三十两。尚宫局前日刚遣散三百二十七人,您宫里这两天还得再出三人呢。”


    “赏银?”郭贵妃忽然抓起妆台上的鎏金唾盂作势要砸,珠玉镶嵌的盂身在烛火下晃出刺目光斑,“是不是那个姓夏的老匹夫撺掇的?他一个管国家钱的,倒管起本宫房里的丫头了!”


    郭贵妃越说越气,坐在镜台前绞着绣金的帕子直掉泪,头上赤金点翠步摇随身子乱颤,叮当作响。


    王淮垂眸盯着青砖缝里的浮尘,等她哭嚷声稍歇才低声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奴才们只是照办。孙秀秀领了银子,昨儿就在顺城门买了间铺面预备开绣坊。”


    傍晚时分,朱高炽披着玄色斗篷踏雪来到永寿宫偏殿。王淮正候在廊下,见皇帝鞋尖沾着碎冰,忙上前接过斗篷。


    殿内忽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伴着郭贵妃拔高的嗓音:“明日就去把那两个丫头给本宫追回来!不然……”


    王淮下意识要进门,却被朱高炽抬手止住。皇帝隔着窗棂听了会儿,见内侍们都缩着脖子不敢作声,便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御膳房新做的梅花酥,你拿去给她。”


    “陛下不生气?”王淮接过油纸包,见皇帝鬓角落着片未化的雪花。


    朱高炽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夜色,指尖在窗沿上轻轻敲击:“她跟着朕从燕王府到紫禁城,连靖难打仗时都敢抱着药箱往城楼上冲。如今不过是摔了把梳子,嚷嚷了几句。”


    朱高炽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块暖玉塞进王淮手里:“去告诉她,宫里例银虽减,但是等南直隶的桑蚕收了,朕亲自给她挑最好的云锦料子。”


    王淮看皇帝在两个小太监簇拥下离开,这才忽然想起郭贵妃今天还在月红来的时候。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王淮捧着暖玉和梅花酥进门。


    “陛下说,这是特意带给娘娘的。”王淮语气平静如水,“还说等桑蚕收了,要亲自给您挑云锦。”


    郭贵妃捏着梅花酥的手顿了顿,碎屑落在膝头的石榴红裙上。她忽然“哼”了一声,把酥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算他还有良心……明日早膳,让御膳房做栗子糕送来。”


    洪熙元年正月过半,最后一批遣散的宫女太监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出午门。


    内廷的月支账目不过减少了几千两白银,这在偌大的王朝财政中本是微不足道的数字,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顺天府的大街小巷荡开了层层涟漪。


    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新君熔银器充国库”的轶事;就连国子监的监生们也在策论中挥毫疾书,盛赞“陛下裁后宫以明志,此乃革新之决心”。


    这股从皇城根蔓延开的"简省"之风,恰似檐角初融的春雪,无声地预示着新政的暖意即将浸透大明王朝的肌理。


    令朱高炽啼笑皆非的是,尽管宫闱中少了数百名宫女太监的身影,紫禁城的晨昏定省、膳食起居却丝毫未显紊乱。


    往日里需要三人伺候穿衣的妃嫔,如今不过是减少了些繁复妆奁;曾因排场而时常铺张的御膳,此刻也悄然减去了两道珍馐。当值的小太监们抱着一摞摞精简后的用度清单走过长廊时,发现那些闲置的金器银皿虽被收库,却换来了更利落的宫务运转——这井然有序的景象非但没有让朱高炽感到苛责,反而更坚定了他推行新政的决心:内廷以“示俭”明志,恰是为了让天下看到革新的决心。


    正月十六清晨,晨光穿透窗棂,永寿宫内郭贵妃正对着铜镜梳妆,指尖划过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侍女递来的素纱襦裙虽无绣纹,却是杭绸新制,只是按规制多浣濯了一次水。


    “这料子倒也柔软。”郭贵妃的语气带着几分挑剔,"只是少了些颜色。"


    她忽然瞥见廊下小太监张贴的告示:"常服之衣,浣濯三次。一日三餐,不过六道。"


    郭贵妃柳眉微蹙,指尖轻叩妆台:"淮西郭家出来的女儿,何曾这般拘谨?"


    "娘娘,御膳房送膳了。"侍女捧着食盒进来,六道菜色摆开——清蒸鲈鱼配时蔬、油焖春笋、芙蓉豆腐,外加三道精致小菜,青瓷碗碟擦得锃亮。郭贵妃用银箸拨了拨豆腐,忽然哼道:"虽说是六道,倒也都是本宫爱吃的。只是这餐具……往日里不是该用缠枝莲纹的么?"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脚步声,朱高炽身着洁净常服进来,手里提着个锦盒:"听说你嫌餐具素净?"


    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支温润的玉簪。"这是朕让尚宝监寻的旧物,"朱高炽拿起一支羊脂玉簪插在她发间,"比金钗轻便,也合如今的规制。"


    夜色渐深,坤宁宫内烛火通明。朱瞻基捧着内廷用度清单,忍不住对母亲感慨:"爹爹这出示俭的戏码,演得可真像。”


    张妍替儿子拢了拢衣襟,低声道:“你爹爹心里清楚,内廷省的那点银子杯水车薪,可这姿态一摆出来,那些观望的勋贵和言官就明白了——皇上连自家人都动真格,何况是外头的积弊?"


    "爹爹可真是天生的演戏高手,"朱瞻基抿了口茶,眼里闪着光,"为了让外朝大臣看到变革决心,只能先让自家人做个样子。不过看郭贵妃白天那模样,怕是早就看穿了吧?”


    张妍望着窗外沉沉的宫墙,轻轻点头:"淮西郭家的女儿,哪有不精明的?只是这戏得接着演下去——等南直隶的桑蚕收了,你爹爹自会赏她最好的云锦,只不过眼下,得让天下人先信了这勤俭节约的决心。"


    烛火跳跃间,朱瞻基看着母亲鬓边那支素银步摇——那是张皇后主动换下金钗的“戏服”。他忽然明白,父亲这场从内廷开始的“表演”,从来不是真的苛待家人,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向天下传递信号:新君励精图治的决心,从不会停留在口头上。


    当郭贵妃次日穿着“浣濯三次”却浆洗得洁净挺括的常服出现在各宫时,她鬓边的玉簪在晨光中温润发亮——这既是淮西勋贵的体面,也是新朝革新的注脚,更是朱高炽用“自示俭朴”的巧思,为洪熙新政落下的第一枚关键棋子。


    洪熙元年正月底,残冬的寒风仍在紫禁城的檐角呼啸。当各宫烛火相继熄灭,唯有乾清宫的明黄窗纸映着彻夜不歇的灯影。值夜的小太监抱着鎏金手炉路过丹墀,听见殿内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新设立的内府银册在紫檀案上摊开,朱红印泥尚未干透,“内府监王淮”五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朱高炽裹着玄色羊毛毯斜倚龙椅,案头堆着南直隶送来的织造局改制图。自设立内府将国库与私库分立后,这位新君便将江南织造局的总管太监换成了心腹,此刻正用象牙镇纸敲着图上的苏州府标记:“记住了,从今往后织造局的缂丝、云锦,除了上供的份例,多出的都走内府商道。每六个月结算时,账目直接呈给朕,不许过户部的手。"


    王淮垂手立在御座下,青布贴里袍的下摆扫过金砖上的龙纹。他自永乐朝做太子伴读时便跟了朱高炽,此刻望着案头“手工工场”的草图,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牙牌:"主子说的矿场雇工,可是像永平府那些淘沙金的流民?"他曾在巡视皇庄时见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此刻想起竟有些心惊。


    "正是此意。"朱高炽坐直身子,毯子在不经意间滑落,"北直隶有铁矿,山东有煤矿,你挑些伶俐太监去管,雇那些没地种的农民做工,按月给工钱。"


    朱高炽忽然抓起一支狼毫,在宣纸上画出个四方院落,"再把尚宝监的铜器、尚衣监的布匹分些活计给民间,让太监带着图样去收成品,再拿去顺天府的市集上卖。"


    烛花“噼啪”爆开,王淮望着御笔勾勒的“工场”轮廓,忽然想起去年在通州见过的粮商囤粮场景:"主子,若让那些商人来办,怕是能赚得更多。他们在扬州开盐场,雇人干活可麻利了。"


    这话出口王淮便觉失言,他慌忙低下了头颅。


    朱高却没有动怒,反而放下笔叹了口气,望着见这位跟了自己二十年的太监:"你不懂,商人重利就会苛待雇工,文人重名就会骂朕与民争利。"


    皇帝走到窗前,望着漫天风雪中巡夜侍卫的火把,"让太监去办,赚了钱归内府,至少能让做工的百姓多拿两成工钱。你瞧江南织造局那些织工,以前被提督克扣,如今直接归内府管,每个月能多领不少米呢。"


    王淮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在家乡见过的一座座染坊。那些染匠双手被颜料浸得发蓝,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奴才明白了,"王淮忽然抬头,眼里闪着光,"就像主子让宫里裁汰宫女,看着是省银子,实则是让她们拿赏银去开绣坊。这手工工场,也是让没地的百姓有条活路。"


    朱高炽闻言大笑,从窗边大步流星地走到书案前,在“手工工场”四字旁画了个圆圈:"算你聪明。明日就让内官监去通州选块地,先试办个铁器坊。记住了,工钱要按时发,不许克扣——要是让朕知道有太监欺压雇工,就把他发去孝陵种菜!"


    殿外的更漏敲过四更,王淮捧着盖了玉玺的内府文书退出乾清宫,雪地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他想起皇帝方才说的“与民分利”,忽然觉得袖中那份织造局的新章程格外沉重——这不仅是充盈内府的账本,更是新君用太监做棋子,在王朝的棋盘上落下的关键一子:既要让国库与私库泾渭分明,又要在士农工商的固有秩序里,为那些无地的百姓辟出一条求生之路。


    清晨,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内官监的小太监们已按照王淮的指示,顶着风雪出发,他们要去北直隶的村落里宣读招工告示。


    而乾清宫的御案上,“开源”二字的朱批还在散发着墨香,恰似这洪熙新政的初雪,终将融化成为滋养大地的一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