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

作品:《镇妖师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溶溶月色如寒水般浸透庭院。


    堆雪似的梨树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恣意盛放,一阵凉风掠过,花瓣纷扬如雪,打着旋儿,悄然栖落在罗安的肩头。


    玲珑倚着梨树,歪着头,声音清泠如碎玉,给罗安讲了个故事。


    “城里有个君子,温润如玉,谦和有礼。他最慕世间姝色,常流连于青楼楚馆,吟风弄月,寻觅知音。凡遇心仪解语花,必不惜重金为其赎身,更以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之礼,迎入府中。这般深情厚意,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夜风似乎更凉了些,卷起更多花瓣,无声盘旋。


    玲珑的语调也染上一丝幽冷。


    “然而怪事便在此。那些嫁入高门、令人艳羡的女子,过不多时,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那君子对外,只道是红颜薄命,缠绵病榻而亡或是……耐不住深宅寂寞,与人私奔而去。”


    直到花魁玲珑被赎身嫁入这宅院,一次误入密室,还未走到密室深处,便被那君子撞破。


    自那日起,拳脚时常落在其上。


    身体上的剧痛渐渐化作麻木的钝感,唯有那日密室门后阴影深处瞥见的一支染血步摇,深深烫在玲珑心头。


    一个可怕的猜测日夜啃噬着她,令她寝食难安。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逃。一个从烟花之地赎身的女子,即便去击鼓鸣冤,又有谁会当真?只怕徒惹耻笑,反招来更酷烈的折磨。她怕极了,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悄无声息地湮灭在那间吞噬秘密的幽暗密室里,如同那支步摇的主人一般。


    当镇妖司的官爷踏进府门时,玲珑残存的最后一丝求生之念终于压倒了恐惧。她拼尽残存的力气,抓住这渺茫的机会,冒死求救。


    “那官爷生得眉眼清正,周身一股凛然之气……”玲珑在心底绝望地祈求着,“这样的人,该不会……该不会被那伪君子的金银收买吧?”


    皎洁的月色洒落,却未能驱散罗安心头的阴翳。


    前世无数案件碎片般在脑海中闪现,那些犯下血案的,往往正是旁人眼中无可挑剔的好人,温良恭俭、才情卓著。


    越是竭力维持完美无瑕的表象,心底蛰伏的恶念便越是渴求着宣泄的出口,最终爆发出令人胆寒的凶残。


    李凌峰,恐怕正是如此。


    哪有什么真正的圣人?七情六欲,生而为人,刻在骨血里。纵是修为通玄、位极人臣如当今大司主,亦难脱凡尘羁绊。


    他李凌峰区区一介医师,又岂能例外?物极必反,天性若被长久压抑,终有一日会如绷至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甚至……当年肖丽萍的死,其背后,恐怕也于李凌峰脱不了干系。


    嫁衣骷髅是否就是肖丽萍?罗安心头疑云翻涌,却苦无实证。他压下杂念,决定先回客房再做计较。


    房内圆桌前,李凌峰正与刘煜相对而坐。


    李凌峰脸上挂着温煦的笑意,正与刘煜谈论着什么诗词雅事,语声朗朗。几位医师侍立一旁,不时附和着点头轻笑。好一派宾主尽欢、风雅融融的景象。


    刘煜的脚步在门槛外微不可察地顿住了。


    就在他身形显露的刹那,谈笑声戛然而止。


    房内所有人,李凌峰、刘煜、那几位陪笑的医师,动作整齐划一地转过头,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钉在了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罗安全身的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他面上却丝毫不显,只迎着那数道目光,极其自然地抬脚跨进门槛,语气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    “诸位雅兴正浓?你们继续聊,不必管我。我去厨房给你们拿两盘橘子。”


    艹!


    刘煜这厮能跟人聊诗词歌赋?罗安心中警铃大作。


    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粗鄙武夫,大字都未必识得一箩筐,平日里三句话不离刀枪棍棒,此刻居然能跟李凌峰谈笑风生?这场景本身就透着十二分的诡异!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与骂娘的冲动,面上维持着镇定,转身欲走。


    已悄无声息从袖口中取出信号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一股透骨的凉意如同毒蛇,倏地从脚底板窜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柔白清冷的月光下,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一道身影。


    一具裹着陈旧、却依旧刺目猩红嫁衣的骷髅骨架!那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转过来的脸!


    四目相对,如果骷髅那漆黑的孔洞也能称之为“目”的话。


    “艹——!”


    罗安魂飞魄散,那声国粹完全是出于最原始的恐惧本能。


    什么烟花、什么橘子、什么李凌峰,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不能看眼睛!不能对视!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带来的僵硬。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他张开双臂,一把死死抱住了面前那具冰冷、硌人的骷髅!


    用自己的身体和手臂强行隔开了那令人心悸的、空洞的视线。


    同时,紧握着烟花筒的手,在骷髅嶙峋的肋骨间隙中,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捏!


    “嗤——咻——嘭!!!”


    一道巨大金色菊花图案,挟着刺耳的尖啸,在死寂的夜空中轰然怒放!


    还是低估了这邪祟的道行!连刘煜那莽夫都被蛊惑得人模狗样,先摇人绝对是明智之举!罗安脑中念头刚闪过,手中的烟花筒甚至还没来得及脱手。


    “嘭!”


    一股沛然莫御、阴冷刺骨的巨力,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在他身上!


    罗安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被硬生生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喉头一甜,险些喷出血来。


    “你……敢……抱……我……”


    陆斩内心疯狂求饶,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他强忍剧痛,闪电般扯出袖中备用的黑色绸带,死死蒙住双眼!


    虽然他知道,面对这种能从二仙桥杀到成华大道都不带喘气的恐怖存在,蒙眼大概率也只是个心理安慰,但总不能束手待毙,引颈就戮吧?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他顾不上狼狈,趁着那阴寒声音带来的精神冲击还未完全将他冻结,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精神一振!    “喝!”


    罗安低吼一声,体内真炁疯狂运转,不顾经脉灼痛,尽数灌入袖袋之中!


    哗啦——!


    袖袋如同被狂风鼓荡,大量特制的驱邪镇魂药粉混合着麻痹粉尘,被狂暴的真炁卷起、激射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形成一片灰白色的、急速旋转的浓密尘雾,如同凭空刮起了一场小型的沙尘暴,劈头盖脸地将那袭猩红的嫁衣骷髅彻底笼罩!


    就是现在!


    药粉生效与否、能挡多久,罗安根本不敢想,也来不及看(蒙着眼也看不了)。


    他借着真炁爆发的反冲之力,猛地从地上弹起,落地时脚尖一点,将毕生所学的轻身功夫发挥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朝着远离客房和后院的方向,玩命狂奔!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信号已发!罗安心中默算,在城郊这种地方,附近巡逻的同僚接到烟花示警,最多两分钟必能赶到!


    两分钟只需要撑过这要命的两分钟,就会有整整两车的彪悍援兵杀到!


    生的希望在绝望中燃起一丝微光。


    然而——


    “你……敢……抱……我……”


    那阴森怨毒的女声,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带着更加刺骨的寒意,紧追而来!


    与此同时,他拼尽全力用真炁激发的、包裹着嫁衣骷髅的药粉沙尘,在对方爆发的恐怖阴煞之气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瞬间被震得烟消云散!


    猩红的嫁衣身影,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血色残影,刹那间便鬼魅般贴到了罗安面前!近得几乎能嗅到那腐朽布料下透出的冰冷死气!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却异常秀美的左手,从宽大的猩红嫁衣袖袍中探出。


    那动作看似轻柔缓慢,实则快逾闪电,裹挟着排山倒海般的阴寒巨力,无声无息却又狠戾绝伦地印在了罗安仓促格挡的胸膛上!


    “噗——!”


    罗安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轰然爆发!他甚至清晰地听到了自己护体真炁和肋骨同时发出的哀鸣!


    我特么刚跑出去十米啊!


    绝望的念头一闪而过。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能疯狂运转『铁骨鳞』,体表瞬间浮现出细密坚韧的乌黑色鳞片。


    然而,这足以硬抗寻常刀兵劈砍的防御,在那只苍白手掌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响起,乌黑鳞纹仅仅支撑了不到一瞬,便寸寸崩裂、消散!


    罗安整个人再次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麻袋,带着一蓬血雾,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狠狠撞断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才滚落在地。


    “咳…咳咳…”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


    但就在这濒死的边缘,一股温润、坚韧的盈盈绿光,如同初春萌发的藤蔓,顽强地从他体内深处蔓延开来。


    巫医传承的强大恢复能力被极限激发,开始拼命修补着他破碎的肌体,滋养着濒临枯竭的生机,勉强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    还有一分半!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


    罗安躺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那抹刺目的猩红正缓缓飘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你……敢……抱……我……”


    那阴冷蚀骨的声音如同魔咒,再次幽幽响起。


    伴随着这声低语,一股森寒彻骨的鬼气猛然扩散,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周遭的一切!


    景象骤变!


    原本古朴雅致的仁德医馆院墙、房舍,如同褪色的画卷般片片剥落、扭曲、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浓烈腐臭与血腥气息的巨大万人坑!


    焦黑、粘稠的泥土翻滚蠕动,一只只苍白浮肿、或残缺不全的手猛地破土而出!


    紧接着,一具具形态扭曲、挂着腐肉烂泥的尸体,挣扎着从这地狱般的泥沼中爬起。


    它们空洞的眼窝淌着黑血,腐烂的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拖着残躯,如同潮水般朝着罗安踉跄围拢而来!刺鼻的恶臭几乎令人窒息,绝望的哀嚎直冲脑髓!


    鬼物之怖,不在筋骨!


    罗安心头警钟狂鸣。与肉身强横的妖物不同,这些鬼魅邪祟最擅长的,便是窥探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编织出足以撕裂理智的幻象牢笼!


    一旦心神失守,被恐惧吞噬,便等于将灵魂拱手送上,任其宰割!


    “破妄!”


    罗安强压住翻腾的胃液和本能升起的寒意,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瞬清明!他双目圆睁,瞳孔深处骤然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磅礴的灵炁不顾一切地疯狂涌入双眼,仿佛要将眼球灼穿!视野中的金色光晕剧烈震荡,眼前的恐怖炼狱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


    “咔嚓!”仿佛有无形的琉璃在精神层面碎裂!


    万人坑、腐尸、恶臭、哀嚎……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晨雾,瞬间变得稀薄、模糊,最终如泡影般片片消散!


    真实的仁德医馆后院景象,重新在摇曳的金光中艰难地浮现出来。强行破开这逼真幻境,让罗安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狂跳,眼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线!


    幻术被强行打断的瞬间,那袭猩红嫁衣的身影似乎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凝滞!


    就是现在!


    罗安顾不得双目灼痛,死死锁定那抹刺目的猩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萦绕心头、足以撼动对方心神的尖锐问题,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出。


    顺境魔刀斩,逆境靠元神,绝境只能嘴炮了…能拖一时是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