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魁的哭诉
作品:《镇妖师》 染血的手帕刺入眼帘,罗安心头猛地一凛。
他霍然抬头,不动声色看向对面的玲珑。此刻再看,那层厚重的胭脂仿佛一张面具,底下包裹的,似乎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玲珑指尖捏着酒杯,指节微微泛白,显然察觉到了罗安那审视的目光。
罗安不动声色地将手帕拢入袖中,旋即移开视线,转向一旁李凌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李先生好福气,恐怕这武安城里的绝色花魁,都叫您收进府上了?”
玲珑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了半分,垂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李凌峰却重重叹息一声,满面愁容:“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啊。唉,我这命格,怕是天生克妻。发妻十年前染了瘟疫撒手人寰。这些年陆续抬进门的,不是与人私奔,便是……红颜薄命,因病早逝了。”
“什么?!”刘煜失声惊叫,痛心疾首,“连翡翠姑娘和牡丹夫人也……都没了?”
李凌峰的目光在刘煜脸上停顿片刻,眼神混杂。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咀嚼一段难以启齿的往事:“承蒙大人关心……翡翠与牡丹,确是跟人走了。这等事,本是家门之耻……”
他顿了顿,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可我不怪她们。人嘛,天生就追逐着更美、更好的东西。我当初为她们赎身,是爱她们的美,她们另攀高枝,不也是……人之常情?”
刘煜显然被这番豁达震住了,愣了片刻才讷讷道:“李先生……真是胸襟宽广,仁义之人。”
“还是玲珑好啊……”李凌峰的声音陡然变得轻柔,目光黏腻地转向身旁的花魁,“玲珑……她不会跑。”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似乎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罗安的视线,却像钉子般牢牢钉在对面的玲珑身上。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庞,美得如同价值连城的白瓷人偶,嘴角依然挂着青楼女子见客时那种恰到好处、弧度标准的笑。然而,在那层薄薄的笑意之下,那双眼睛却泄露了天机,瞳孔深处,恐惧如同冰水般凝固,更深处,则是一片被碾碎后残留的、死寂的麻木。
酒阑人散,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李凌峰早已备下客房,特意罗安与刘煜安置在后院,紧邻着他与玲珑的居所。美其名曰,若真有邪祟作乱,也好就近请两位大人出手。
踏入客房,罗安便从袖中取出那块染血的手帕,递给了刘煜。
刘煜借着昏黄的烛光,凑近了细看。起初是疑惑,待看清那歪歪扭扭、仿佛用指甲蘸血硬生生刻下的“救命”二字时,脸色瞬间涨红,怒容满面:“岂有此理!定是有人胁迫……”
可紧接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更费解的事,眉头拧成了疙瘩,脱口而出:“她……她为何不用毛笔写字?这血糊糊的多难认!”
“……”
罗安面无表情地将手帕收回,指尖捻过那干涸暗红的字迹,“房中未必备有笔墨。情急之下,这或许是她唯一能用的‘笔’和‘墨’……这并非关键。”
他抬眼道:“我意已决,需去玲珑那边探一探深浅。”
“你要夜探玲珑香闺?!”刘煜一听,顿时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一脸舍我其谁的凛然正气,“罗老弟,你区区洗髓境的巫医,万一这是那妖妇设下的陷阱呢?太危险了!让愚兄去,刘哥替你顶着!”
罗安看着他,平静反问:“那你猜猜看,她为何偏偏将这染血的‘救命’手帕给了我,而不是……给你?”
“……”
刘煜被这句灵魂拷问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一屁股重重坐下,泄愤似的拍了一下腰间的佩刀,闷声道:“都怨我爹娘,没把我生得俊俏些……回头纸钱我都不给她烧了!”
“根据评级,那作祟的东西,实力未必强得过刘哥你,万一里头真有动静,刘哥可别忘了……踹门救我。”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刘煜胡乱应着,又重重叹了口气,望着桌上跳动的烛火,用一种参透人生般沧桑的语气喃喃自语,“唉……小时候不努力读书练功,长大就只能……当个苦哈哈的武夫咯。”
客房与玲珑的居所同在后院,相隔不远。来时罗安已不动声色地记下了方位。
此刻夜色如墨,正是行动良机。 罗安隐去声息,一路摸黑来到门前,确认李凌峰不在,这才推门进去。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残烛,光影摇曳,更添几分阴郁。
几乎是门开的瞬间,蜷坐在妆台前的玲珑一惊。待看清来者是罗安,她脸上那层精致的、如同面具般的花魁风情瞬间崩塌。
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死死压抑着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罗大人……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罗安反手将门虚掩,隔绝了外界的夜风。
他并未上前搀扶,只是站在那微弱的光影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颤抖如落叶的女子。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不带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我的时间不多。简要的说。”
玲珑没有回答罗安的疑问。
她将一座屏风拖拽到门前,隔绝了任何可能窥见屋内光影的角度。做完这一切,她背对着罗安,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罗安眸光骤然一凝,声音沉了下去:“夫人,你这是何意?”
“大人…莫要误会……”
她将褪下的衣衫向后一扯,露出了整个光洁的肩头和……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后背!
罗安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饶是他见惯了血腥与邪祟,此刻也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那本该是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此刻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那些伤口层层叠叠,如同无数丑陋的毒虫盘踞其上,狰狞地扭曲着。
以罗安行医断案的经验,只需一眼便能断定造成这些伤口的工具,绝不下十数种!这哪里是人的脊背?分明是一块被反复蹂躏、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皮肉画布!
“李凌峰……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根本不是你们看到的谦谦君子!”
玲珑跪倒在地,她不顾赤裸的耻辱,让罗安能更清晰地看到那些盘踞在她后背的伤痕。
“自从被他强赎进这魔窟,他便以折磨我为乐!百般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求大人明鉴,求大人救奴家脱离这人间地狱!”
“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不惜重金赎你?”
这绝非无的放矢。玲珑的身价,武安城的花魁中,是能与花蕊夫人比肩的存在。
若用前世的眼光衡量,这便如同豪掷千金购得一辆顶配的豪车,本该是珍视备至,驰骋炫耀的宝贝。
谁会购买一辆豪车,不珍惜爱护,反而日日用刀子去刮那价值连城的漆面,这已非寻常的占有或厌弃,而是一种病态的、毁灭性的疯狂。
罗安并非铁石心肠,那片伤痕累累的背脊足以激起任何人的义愤。
但在这魑魅魍魉横行、人心诡谲难测的世道,泛滥的同情往往是最致命的陷阱。他不能仅凭一腔怜悯,就轻信一面之词。真相,往往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奴家真的不知道…他为我赎身时明明是那般温柔体贴,谁料成亲后会这般模样…若是大人不救奴,奴就真的死路一条了…”玲珑低着头哭泣,布满伤痕的身躯微微颤抖。
子时一刻。
客房内,刘煜坐立难安,他频频望向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已悄然爬至中天。
“坏了坏了……”
刘煜搓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罗安这小子进去这么久,该不会……真把持不住了吧?虽说玲珑那身段风韵是够勾人的,可……可她毕竟是李凌峰明媒正娶的夫人啊!” 他越想越心惊,“对了!这小子平时看的那些话本子,什么《深闺怨》、《红杏劫》……可不都是讲人妻的么!完了完了,这小子怕不是见色起意,真干出糊涂事了?!”
刘煜来回踱步,最终还是觉得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谁料刚刚推开房门,便看到罗安静静地站在门前,身旁还跟着李凌峰。
此时刘煜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捉奸捉双,还被苦主堵门口了?!罗老弟啊罗老弟,你这下可把咱哥俩都坑死了!”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下意识收紧,脑中飞快盘算着是先一刀劈了李凌峰灭口,还是拉着罗安直接杀出去……
可预想中的暴怒、哭嚎、撕打却并未发生。
眼前这两人,平静得近乎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他想象中的捉奸现场截然不同。
刘煜狂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回落半分,但警惕丝毫未减,狐疑地打量着两人。
就在这时,罗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平静道,问道:“刘哥,我们能进去吗?”
刘煜挠了挠头:“进来吧进来吧,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惨白的月色下,罗安慢慢走进了屋,身旁的李凌峰面色冷漠,一股臭味在周围蔓延,夹杂着腥煞之气。
骂骂咧咧的刘煜突然扶住了刀,转身道:“罗安,你今晚是不是碰到什么……”
话音还未落地,刘煜对上罗安的眼睛,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眸里,浮现出淡粉色光芒。
门“嘎吱”一声关上,房间里传来了痴痴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