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玲珑姑娘
作品:《镇妖师》 罗安静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同僚,指间微动,几乎想优雅地拧下那颗聒噪的脑袋。
武夫总在鄙视链底端徘徊,想来不无道理修道者炼精化气,武夫嘛,大抵只能炼脑化力。
刘煜终于滔滔不绝地说完,猛地一拍脑门:“得了…那群医师一问三不知,屁也问不出来!不过闹鬼是从上个月二十号开始的,我琢磨着,那妖物多半是打外地溜进来的。”
呵,总算开窍了。罗安轻轻颔首:“确有可能…”
严格说来,邪祟与妖物的修炼之道截然不同。
妖物修行,仰赖天赋机缘,更需漫长光阴熬炼。数百载苦修,往往不过褪凡之境;纵是天赋卓绝者,能踏入玄妙境者亦是凤毛麟角。
邪祟则不然。
其多为凡人死后怨念不散所凝,初生为怨灵。此类邪祟,以杀证道,屠戮愈多,煞气愈炽,实力亦随之暴涨。
正因如此,在镇妖司的铁律条款中,邪祟之危,向来凌驾于妖物之上。
一头玄妙境级别的邪祟,必然是浸透血海、屠戮无算的凶物。若它当真潜伏于江宁县地界,绝无可能不掀起半点腥风血雨。
“若是从外地来的邪祟,千里迢迢窜到江宁,就为了杀几个医师?”
刘煜摸着下巴,一脸匪夷所思,“啧…看来这破医馆里水挺深。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大手一挥,“管他藏着啥秘密,咱镇妖司的刀只管斩妖除魔,旁的闲事少操心!”
“司里规矩是只管除妖,但捋清因果,方能斩草除根。况且蹲守也是蹲守,闲着也是闲着。刘哥,你比我年长几岁,可曾听过李凌峰早年间的旧事?”
刘煜拧眉思索片刻,道:“李凌峰这人…确实有些名堂。早年闯荡江湖,悬壶济世,人称在世医圣,端的是宅心仁厚。可要说污点嘛…”他压低了声音,“大概只有十年前,在燕城栽的那唯一一个跟头。”
“那次是场铺天盖地的大瘟疫,来势凶得邪门,且难以根治。李凌峰那时恰好游历到燕城,面对满城哀鸿,他愣是顶着瘟风留了半个多月,拼了命想救人…可那疫病,委实太过歹毒。”
“据说连他发妻肖丽萍,也折在了那场瘟疫里。他人是挣扎着回了老家,可魂儿像是丢在了燕城…浑浑噩噩过了大半年,才勉强缓过口气儿。”
罗安沉默着,李凌峰的故事听着合情合理,可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盘踞心头。
这人,怕是还藏着什么。
念头刚起,还不及深究,他眼角余光便捕捉一道人影。
赵文,那个被张安救下的医师,此刻正缩头缩脑,贴着墙根朝不远处的假山摸去。
“是赵文。”罗安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两人绕过假山与静湖,只见赵文的身影没入一片开得正盛的粉色花树丛中。
不多时,李凌峰的身影悄然出现在小径尽头。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反复确认周遭无人后,这才一闪身,迅速钻进了那片繁密的花荫之下。
“他俩…?!”刘煜眼珠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满脸写着这不可能的震惊。
罗安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差点惊呼出声的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这脑子里缺根弦的莽夫,指不定又拐到了什么下三路的龌龊心思。 所幸那两人皆非修者,感知迟钝,丝毫未觉暗处有两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们。
凝神屏息间,只见花丛深处,李凌峰靠近赵文,二话不说便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硬塞进对方怀里,随即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转身离去。
想象中的肮脏勾当虽然没出现,但可见这俩人确实是有py交易,相对于李凌峰,明显这个赵文更好对付。
“跟去看看。”刘煜开窍了,等到赵文离开后,直接跟了过去。
……
仁德医馆本无食宿,此番全因镇妖司严令医师不得离馆,才临时腾挪出几间堆满杂物的仓房充作寝舍。
赵文揣着那袋银子,一路小跑溜回自己那间狭窄的寝舍。刚手忙脚乱想把钱袋塞进床头的旧药箱藏好,后脑勺猛地挨了一记结实的巴掌,打得他眼前一黑。
“哪个狗日…”赵文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凭着本能,反手就把钱袋胡乱塞进发霉的被褥卷里,骂声刚起,一扭头看清来人,舌头瞬间打了结:“原…原来是两位大人!小人…小人真的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了,旁的实在是不清楚啊…”
刘煜一脚踹在旁边的破木凳上:“谁他娘问你妖物了?!你跟李凌峰在那花树棵子里做的腌臜勾当,老子们看得一清二楚!再敢放屁糊弄”
他猛地扭头暴喝,“罗安!”
罗安面无表情,只袖袍随意一拂。数道寒芒凭空闪现,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瞬间悬停在赵文眼前,针尖离他惊恐的眼球不过毫厘之距。
“大人饶命!饶命啊!”
赵文浑身筛糠般抖起来,双腿一软“扑通”跪倒,额头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妖物的事小人真不知道…我…我找李先生要钱,是…是…是因为我手里捏着他的把柄!”
刘煜眼睛一瞪,凶神恶煞:“嗯?”
“是…是半个月前,听…听说先生新纳了位花魁娘子…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夜里就…就摸黑溜到后院,想偷瞧一眼美人儿…谁…谁成想……竟撞见李先生正对那花魁娘子拳脚相加!所以…小人就…”
“你确定是殴打,不是…某种鞭挞?”罗安紧盯着赵文的表情变化。
“千真万确!就是拳打脚踢!”赵文急得连连摆手,“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混账东西,娶了花魁却他娘的拿来打?!这老东西是占着仙宫不修仙,暴殄天物啊!”刘煜气氛说道。
罗安:“…………”
在这世道,家暴之事虽不如前世那般引人侧目,可李凌峰素以“仁德”二字安身立命于江宁。若苛待侍妾、虐打妇人的风声传扬出去,他这半辈子积攒的清誉,顷刻间便会化为乌有,遭人唾弃。
赵文正是掐准了这七寸要害,才敢三番五次以此为由,腆着脸去向石耕元讨些银钱花销。
“胃口倒是不小!”罗安掂量着从被褥里搜出的钱袋,沉甸甸的足有五两雪花银,这数目,抵得上寻常人家小半年的嚼用了。
看来李凌峰为了保住那层仁德的画皮,是真舍得下血本。
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在情理之中。
若非汲汲于声名,他何至于广开门庭,免费传授医术?天下熙攘,利来利往。真有无私到这般地步的圣人么?或许有,但罗安心底那杆秤,从不信李凌峰是其中之一。
“大…大人!”眼瞅着银子被拿走,赵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声音都变了调。
罗安眼皮都未抬一下,声音平淡道:“知道…敲诈勒索,按《大离刑律》,该当何罪么?”
赵文只一个劲儿地咚咚磕头。
罗安又语重心长地以德服人了几句,这才与刘煜离开房间。那袋银子,两人心照不宣地对半分了,全当今晚蹲守的辛苦费。 “虽未挖出邪祟的线索,却足以证明李凌峰并不简单。这邪祟…未必与他无关。”
他话锋一转,“你方才提到,他的发妻,是死在燕城?”
“错不了!可你该不会疑心那嫁衣骷髅是他婆娘肖丽萍吧?”
他回忆片刻,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按我小时候听街坊嚼的舌根,都说肖丽萍那性子,心肠热得能烙饼,跟李凌峰是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这种人死了,魂魄该上西天享福才对,咋能变成这么凶的邪祟?不合常理!”
罗安抬首望天。暮色四合,天光正一寸寸被灰蓝的夜吞噬。
他声音低沉,融入渐起的晚风:“那就…静待夜幕吧。但愿那嫁衣骷髅,今夜会出现。”
作为一名巫医,碰到专杀医师的邪祟,罗安有点发毛,还好有刘煜给予安全感,嗯…武夫真好。
…
暮色如浓墨倾泻,将仁德医馆浸入一片昏沉。凉风穿堂而过,带着草木腐败的微腥。
晚饭时分,李凌峰夫妇特设小宴,邀罗安,刘煜二人于偏厅。
李凌峰那位新纳的花魁娘子才姗姗来迟:“夫君恕罪,妾身来迟了。”
她眼波流转,转向罗安二人,声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两位大人恕罪,妾身玲珑,久慕司中威名。姗姗来迟,万望海涵。”
这女子约莫二十五六,一身流霞锦缎襦裙,衬得肤光胜雪。乌云般的青丝挽作慵懒堕马髻,斜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步轻晃。一张鹅蛋脸生得妩媚天成,眼含春水,唇若涂朱。
行走间真真是弱柳扶风,偏又身段玲珑有致,峰峦起伏,难怪能与名动江宁的花蕊夫人一争高下。
罗安目光沉静如水,只微微颔首:“夫人客气。”
玲珑掩唇轻笑,纤纤玉指端起酒杯,仰颈一饮而尽。
离席时,那宽大的衣袖状似无意地拂过罗安搁在桌沿的手臂。
一股彻骨的阴寒瞬间沁入肌肤!
待到玲珑姑娘走开后,罗安的手中多了块手帕。
一方素白丝帕静静躺着,上面猩红斑驳,赫然是用鲜血涂抹出的两个扭曲大字: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