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君子

作品:《霜月无华

    名字。


    奴才叫小顺子啊。


    名字……


    “……祁修恒。”


    说出这三个字。


    恍如隔世。


    周围的一切陌生。


    他自己也陌生。


    这样的衣物,这样的音声,这样的他。


    仿佛那封印在骨骼深处的灵魂醒来,看着这陌生的人,和踽踽走来的路。


    却又分不清,是小顺子对他陌生,还是他对小顺子陌生。


    “祁修恒……”


    李如月低声沉吟。


    君子以立而不方。


    这是他出生那天,父亲亲手占的一卦。


    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早在他进宫净身那一天,就死了。


    顺子逐渐醒过来。


    此刻的他,就是顺子,不是别人。


    但他的脸仍旧埋在她膝前。


    他贪恋这种能够放下所有戒备,让他短暂休憩的感觉。


    “请公主恕奴才贪心片刻。”


    李如月没有介意。


    她很享受主仆间能这样放宽心享受片刻安宁的时光和惬意。


    “那位慎王……他为什么送你来宫里?”


    既然他父亲选择慎王托付,那此人应该堪当信任。


    怎么会把他送来做太监?


    “因为那时人人都有个错觉——只要不参与就会没事。可转头间,那莫须有的罪名就被兄弟姐妹呈上了先帝案前,慎王殿下……他已经做的很好很好了,他本就是温柔仁善之人,他也没有老师,什么都不参与,甚至多次向陛下呈禀自愿放弃爵位,做个庶民,先帝对他本是很信任的,即便他都已经杀了那么多儿子,他对慎王依然亲近,直到——慎王对宋家那位大小姐一见钟情,一切就都变了。”


    李如月一瘆:“宋家大小姐?!你说宋贵妃?!”


    顺子抬头,忙道:“不不……不是宋贵妃,公主忘记了么?宋济诚才是宋家的长房,奴才说的宋家大小姐,乃是宋济诚的长女——宋明伊。”


    宋家,又是宋家!


    莫说旁人了,李如月只是听个故事,也觉出这所谓的‘一见钟情’不简单了。


    一个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在先帝怀疑所有皇子时还能保持父子亲近的温和王爷。


    一个连荣华富贵都肯放弃之人,怎么可能去选一个在这漩涡中心,权力最大的世家女?


    这个女人可以是任何一个女子。


    唯独不该是宋家的女儿啊。


    否则,他一直以来的独善其身又算什么?


    只有一种解释。


    真的是‘一见钟情’。


    真的是情难自抑。


    只不过这‘一见钟情’怎么来的,就不好说了。


    别说一群儿子造反的先帝。


    就是李如月听到这,心里都有些恼火。


    因为宋家从头到尾,给她的感觉就是四个字——阴魂不散。


    无处不在!


    这和宋显当初给她的感觉如出一辙。


    而想必宋家给历代皇帝的感觉,有过之无不及。


    不论他们李家的人想干什么,宋家就像什么呢……


    就像那种家里顽固的长辈。


    你左手拿筷子,他却一定要你右手拿。


    用他满意的方式让你拿。


    可他宋家,凭什么对帝王摆出长辈的姿态?


    他矫正到皇帝的头上了?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是态度。


    是姿态。


    是心。


    做臣子的可以监督帝王,可以谏言帝王。


    唯独不可强行矫正帝王,掰他的手,强迫他做任何事。


    可很显然,宋家这么做了。


    第二位太子出自姚氏,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达成的。


    群臣统一口径奏请立姚氏为后。


    群臣日日上书立李泓为太子。


    皇帝或许可以不采纳。


    可他敢扶其他人吗?


    敢吗?


    没人敢做第一个造反的皇子。


    难道有人敢做第一个从宋家嘴里夺肉的人吗!


    那个人是什么下场,不已经很明白了吗?


    他们真是要逼疯那位皇帝啊。


    在天下大乱,宗亲屯募私兵造反,皇子公主各怀异心之际。


    把皇帝最后一位信任的皇子,也揽到自己家了。


    “后来呢?慎王对这位宋家大小姐一见钟情,然后呢?”


    李如月心情沉重,起身走进了书房,坐在书案后的紫檀木嵌大理石面禅椅上,捡起宣纸上压着的白玉貔貅镇纸端详,等着顺子继续说。


    顺子也转身踱步进来,道:“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刑部陆续查出了皇子们造反的实证,但是他们并没有秘密的告知陛下,而是将证据积累之后,在某一天的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和众王爷的面向陛下呈奏。”


    李如月皱眉。


    那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但您绝对想不到,在宫变之前发生了什么。”


    “什么?”


    顺子敛首,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慎王在宫变前的一个月,突然双目失明了。”


    李如月刚闭上眼养神,听到‘失明’二字,立刻睁开眼。


    “这期间你一直在慎王府,依你看,慎王有意愿做太子吗?他的眼睛,是先帝让他瞎的,还是他自己?”


    顺子停了片刻,开口:“奴才不知,但奴才敢肯定,慎王没有夺嫡之心。他对宋家小姐的情感是真的,但他不愿参与争斗、不愿为人利用,也是真的,不论是自保还是被迫,都证明了他的心一直没变,他不想要皇位。他若真的有那份野心,有宋家站在身后,他早就该是那个站出来清君侧的人了。”


    李如月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那貔貅,点头:“你说的对,如果他有意愿做太子,只要与宋家齐心一起‘协助’先帝对有异心的皇子逐个击破就好了,或许都根本不会有所谓的宫变,只要他不想,没人可以让他瞎。”


    宋氏一族与王朝同寿,何等基业。


    皇帝想保护的人,未必能保的住。


    但他们想保护的人。


    皇帝不见得能动的了。


    除非,那个人自己害自己。


    顺子从矮榻的茶几上取了几碟瓜果出来,摆在李如月面前给她吃。


    李如月放下手里的貔貅,捡了块果仁儿吃。


    “可他为什么要送你进宫呢?”


    “这便是奴才认定他无心帝位的依据。”顺子目光坚定:“奴才记得清楚,当时他跟奴才说的是,他或许活不长了,怕到时候清算到王府头上,牵累了奴才,所以随便花二两银子,买了个人顶替奴才的名字进了王府,连夜把奴才送进宫,送到了钱太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