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凛是从贺原烁那里，得知了安安病逝的消息。


    小家伙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而贺凛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他安抚好小侄子，随后立刻拿起车钥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市人民医院。


    抵达市人民医院停车场时，宋时微正好从电梯下来。


    四目相对，他被宋时微眼中的空洞惊了一下。


    “时微。”


    贺凛走到她身边，轻轻叫了她一声。


    “嗯？”


    宋时微像是才回过神来，视线一点点聚焦，看到是他有些意外。


    “你怎么来了，今晚不是加班吗？”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鼻音。


    贺凛牵住他的手，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递到了她面前。


    “结束了，给你带了点小吊梨汤，润润嗓子。”


    宋时微默默地接过保温杯，打开盖子，小口地喝了起来。


    温热甘甜的梨汤滑入喉咙，滋润了干涩的喉管，胸口的滞涩感也缓解了些。


    “真好喝，谢谢。”她轻声说道，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


    “回家好不好？”


    “我的车……”


    “周岑会开回去。”


    “好。”


    回到家后，宋时微感觉身心俱疲，她直接走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后就上了床。


    闭上眼睛，安安躺在病床上的画面和六年前母亲躺在病床上的画面交替闪过，最后都成了一张脑死亡的通知书。


    “想聊聊吗？”


    黑暗中，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宋时微下意识看了点时钟，有些意外。


    已经十二点了，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


    “贺凛……”


    “嗯？”


    “你是不是知道安安的事情了？”


    “嗯。”


    宋时微再次沉默，片刻后长呼出一口气。    “让你担心了，其实我知道生命无常，有些事情即使我们拼尽了全力，也依旧无能为力。”


    她顿了顿：“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节，会好起来的。”


    声音明明还是哽咽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很理智。


    贺凛心都揪紧了。


    他伸出手，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


    “无论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我始终都在。”


    接下来的三天，宋时微在医院里，表现得异常平静。


    她像往常一样查房、写病历、做手术，有条不紊地处理着科室里的各项事务。


    甚至她脸上的笑容，都比平常多了几分。


    她会主动和同事们开开玩笑，会耐心地解答实习医生提出的每一个问题，会温和地安抚那些因为亲人病情而焦虑不安的家属。


    直到第四天下午，I张秋池拿着一个小小的卡通笔记本，来到了宋时微的办公室。


    “时微，这个是安安那孩子，在最后失去意识前的那几天，断断续续写下来的一些字，之前安安爸妈没有找到，刚才刘姐才发现这本子卡在床头柜的抽屉缝里。”


    “安安一家子和你的关系好，今天下午他们不是还会来神外这边拿一些安安生前的检查材料吗？”


    “你就顺手拿给他们吧。”


    宋时微看着那个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笔记本，那是她之前送给安安，让她用来画画和写字的。


    但现在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逃避。


    她强压下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秋池姐，我下午可能有手术。”


    张秋池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头微微一叹。


    贺先生到底是时微老公，还真是了解她。


    原本贺先生联系她劝慰宋时微的时候，她还觉得贺先生是多想了，毕竟她们当医生的，天天见过的生离死别多了，而且这些天大家看着宋时微的状态，还以为她已经从安安这件事的打击下恢复过来。


    现在一看，宋时微压根就没放下。


    张秋池拉着宋时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时微，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很自责。”


    “其实这种感觉，我也经历过。”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久远的的往事，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和沧桑。


    “我刚当ICU医生没多久的时候，我妈妈因为癌症晚期，也住进了ICU。”


    “那时候，我每天都守在她身边，用尽了我所学到的一切医学知识，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把她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但最后她还是离开了我。”


    张秋池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脸上却带着一抹释然的浅笑。


    “说实话，当了十几年的ICU医生，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有些时候我也会忍不住问自己，我们ICU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那些送进ICU的病人，大多都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如果他们来到ICU的最终结局，注定都是离开。”


    “那我们这些ICU的医生，每天拼尽全力地抢救，不眠不休地守护……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她看着宋时微，声音有些哽咽。


    “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真的很痛苦，很绝望。”


    “我甚至觉得当一个医生，连自己至亲至爱的人都救不了，那我还当这个医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段时间，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这些问题，几乎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我曾经抢救过、但最终还是不幸离世的病人的家属，突然来医院找我。”


    “她竟然是来向我道谢的。”


    张秋池看着宋时微微红的眼眶，呼出一口气。


    “当时我真的不明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向我道谢？”


    “我明明没有让她的亲人活下去，我有什么资格接受她的感谢？”


    “我没忍住，当面问了她这个问题。”


    宋时微的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沉默片刻，她缓缓开口。


    “那，那位患者家属……她是怎么回答你的？”


    张秋池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她只是将手中那个印着可爱小熊图案的卡通笔记本，轻轻地放到了宋时微的手中。


    “把这个本子交到她爸爸妈妈的手中，或许你就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了。”


    宋时微看着手中那个小小的、却又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的笔记本，一言不发。


    手指，却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