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号像是应激般的抬头，凉风吹来，激出了一身冷汗。


    裴余之静静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露出了一个笑，抽出腰间的匕首，在76号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对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


    锋锐的匕首只轻轻的，若有似无的划了一下，青年的小臂处便立刻溢出了红色。


    但又几乎是转瞬间，想要喷涌的红线被抑制回躯壳，而他肌肉匀称的小臂上再不见任何伤口。


    阳光从树影间斜斜洒落，青年逆光站立，低垂眼眸，居高临下的望着男孩。


    他不急不徐地开口:“这种能力，你应该很熟悉，我是24号。”


    “76号，拥有血肉再生能力的实验品。”裴余之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情绪。


    76号的脸瞬间惨白，身体下意识蜷缩起来，身体被切割的疼痛仿佛仍在身上从未远离。


    但还是强撑着仰头望他，重复问了一遍之前问过的问题:“你要把我送回实验室吗？就像抓捕其他的实验品一样。”


    青年干脆利落地回答:“不会。”


    他没有那样的耐性，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和他相关。


    76号慢慢站起身，即使站起来，他依旧要仰头才能看清裴余之的脸。


    “你不恨吗？恨他们让你失去自由，恨他们让你遭受痛苦，你不想毁灭这一切吗？”


    76号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这样介绍自己，介绍别人自己的编号，他难道是从心里认同自己实验品的这个身份吗？


    还是他已经麻木了？


    明明他看起来那么强大。


    裴余之没有被激起任何情绪，76号试探着靠近他，“你可以带我走吗？”


    裴余之歪头看他:“我为什么要带你走？”


    76号注视着他，碧绿色的眸子里跳动着仇恨的火焰:“你不想毁了他们吗？”


    青年摇头:“我不想。”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就这样麻木的，浑浑噩噩的死去也挺好。


    乌鸦嘎嘎的叫了几声，见没有唤回主人的思绪，又呱呱的叫了两声，委屈的拍击了下翅膀。


    76号没有放弃游说，只是坚持不懈地道:“可是我想，先生。”


    “您可以慷慨的援助我吗？也许这会让您的生活变得有趣。”


    “我会一点点成长，不，我会很快的成长，我会带给您乐趣。”


    “我知道的，您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太过无趣，但也许我能给您一些活力，先生。”


    “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拥有同样的能力，我可以陪伴着您，永远跟随着您。”


    他目光灼灼:“先生，请给我一个机会，求您。”


    【不愧是让世界天道都心软的小反派】007啧啧称赞。


    青年依旧沉默的听着，看着面前76号明亮的目光，他看起来像是被打动。


    “我带你走。”


    低沉的声音，简短的语句，却仿佛为76号打开了一条通天的生机之路。


    男孩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嘴角也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但又克制的收敛。


    他像宣誓一般，郑重地道:“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或许吧，裴余之不置可否。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车，76号立刻跟上，迅速为裴余之打开驾驶侧的车门。


    裴余之伸出的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先生，我会努力学习开车，之后请让我为您开车。”


    “先生，您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先生，我们是要去哪里？”


    “先生……”


    开车的裴余之揉了揉眉心，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问题和这么密的话语。


    见他皱眉，驾驶座上的76号闭上了嘴，安安静静的看着前方。


    心中各种情绪翻涌，混乱的思绪让他心里的想法都语不成句。


    长时间神经紧绷后的疲惫困倦猛烈袭来，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也许是大脑的强制休眠，也许是潜意识觉得现在已经安全，男孩昏昏沉沉的睡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嘎嘎呱呱的乌鸦叫声，他瞬间想跳起来，却被安全带绊了一下，头也磕到了车顶。


    “下车。”裴余之敲了敲车窗。


    “好的，我马上下来。”


    手忙脚乱的解开安全带，他立刻跳下车，跟在裴余之身后进了屋子。


    出乎76号的预料，他本来以为像24号这样的人，就算居住也应当是在那种偏远的区域，但没想到是在正正经经的社区。


    周围的邻居们门窗紧闭，即便是听到动静，也没有开门查看。


    楼下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像是刚发生过局部枪战。


    打开门，裴余之径直走进卫生室洗漱，留下在玄关徘徊的男孩。


    这里没有备用拖鞋，他害怕裴余之觉得他没有教养。


    而且他现在浑身脏兮兮...


    他在门口站了十来分钟，一直到裴余之换了身衣服从里面出来。


    一抬头就对上他可怜兮兮的眼神，面无表情的青年沉默了一下。


    从柜子里拿出了一双没有拆封的拖鞋，再进卧室拿了一身衣服递给76号，然后指了指卫生间，简短地道:“处理干净。”


    洗漱换衣被他说成了杀人分尸的感觉。


    男孩儿乖巧的点头，把手在衣服上的干净位置蹭了蹭，然后接过拖鞋和衣服，换上拖鞋后，小心的捏着衣服，迈着碎步走到了卫生间。


    裴余之坐在沙发上，静静的等人出来。


    卫生间内的男孩面对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凌乱成结的头发是肉眼可见的脏污，整张脸，除了一双眼睛看不清其他，黑黑瘦瘦又矮矮的，条纹服即使没有泥土遮掩，也已经很脏，活像一个在贫民窟里生活的乞丐。


    他对着镜子突然笑了一下，也难为外面的那位杀手先生，看着他这副模样竟也能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24号。


    他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这是他目前能得到的最大助力，也是未成长前的保护伞。


    他一定会成长到，足够摧毁一切的高度。


    迅速的洗头洗澡，然后更换衣服。


    衣服是新的，但明显是成人大小，76号只能折一下裤腿，挽一下袖口，再把上衣塞进裤子里再抽出一点。


    虽然仍然显得肥大，但已经可以正常行走。


    略有忐忑的整理好自己，再次朝镜中看去时，已经是一个眉目精致的小孩儿。


    棕色的卷毛头发，碧绿色的深邃眼睛，虽然穿着宽大不合身的衣服，脸庞格外消瘦，但也因此更多几分可怜可爱。


    裴余之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那只银黑色的小乌鸦依旧落在他的肩头，像一个玩具。


    “先生。”他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轻声叫他。


    裴余之打断他，没什么情绪的道:“不要叫我先生，叫我24就好。”


    他不怎么喜欢这种文绉绉的称呼。


    76号有些抗拒:“先...不，我不想的，我不想作为个人载体的名字是一个编号，这是实验室给的烙印，我不想要，我也不想这样称呼您。”


    “您应该是自己，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您的真实名字。”


    迎着他亮晶晶的目光，裴余之一时失语。


    您该是自己。


    可清道夫本就是工具，用来清除污染源的工具，来到这里，杀手也是工具。


    76号的眼睛写满期盼，裴余之思考了很久，24号这个称呼伴随了他太久，久到他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


    即使在之前，在那个遍布污染的世界，大多数人也是称呼他为清道夫7369号。


    “裴余之。”这三个字说的艰难，仿佛连带着尘封的记忆涌来。


    “我可以称呼你裴先生吗？或者裴哥。”


    “随意。”


    裴余之起身回到卧室，将男孩留在原地。


    76号张了张嘴，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也还是没有脱口。


    裴先生，可以给我一个名字吗？


    我不想带着实验室的记号，我也不想被你在心里称呼为76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