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医生，救不了她。”


    她拿起一个苹果，狠狠地啃了一口，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她一直有个心愿，想在临走前，见见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张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女儿，叫美玲。”


    何芳啃苹果的动作停住了。


    过了好几秒，何芳才重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想让我……冒充她女儿？”


    “我们找不到她的女儿。”张枫避重就轻。


    “但你的年纪、和以前的名字，都和她女儿对得上。”


    “我想，如果你愿意，去叫她一声‘妈’，或许能让她安心地走。”


    何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演戏？让我去演一个孝顺女儿？”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


    “张医生，你还真是会替病人着想啊。不过，我演戏可是要收费的。”


    “五百块。”张枫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你过去，就说几句话，五百块。”


    何芳定定地看着张枫，眼神复杂难明。


    “五百块？就陪一个快死的老太婆说几句话？”她挑了挑眉，“行啊，这买卖划算。”


    她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


    “我动不了……”她皱了皱眉，“不方便。”


    “有轮椅。”张枫立刻说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推我过去啊。”


    张枫没有多言，转身出去找护士借轮椅。


    他知道，何芳答应了。


    这就够了。


    推着轮椅，张枫和何芳沉默地走向电梯。


    进入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气氛更加压抑。


    何芳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的扶手，指甲泛白。


    “喂。”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


    “那个……周美圆，她……她病的很严重吗？”何芳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飘忽，不敢看张枫。


    “弥留之际。”张枫言简意赅，“各项生命体征都在衰退，随时都可能……”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何芳的呼吸滞了一下。


    “那我……我该说什么？”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无措地问道，“我没演过这种戏码。”


    “你就说……”张枫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妈，我回来了。”


    “妈，我回来了……”何芳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电梯门缓缓打开。


    张枫推着轮椅出来，又补充了一句：“周阿姨这一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就是当年在人贩子面前，当着她女儿的面，说要先救儿子。”


    何芳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


    她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张枫的背影。


    “她……她怎么会……”


    “那个儿子，当时也病得很重。”张枫的声音平静无波，“可惜，最后也没救回来。儿子没了，女儿也丢了。”


    何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为了那个健康的弟弟，才放弃了她。


    她一直以为，那个弟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着本该属于她的母爱。


    原来……原来那个弟弟，也死了？


    那母亲当年那句话，又算什么？


    ICU的隔离门外，陈大爷正焦躁地踱着步，时不时地透过探视窗向里张望。


    谢毅站在一旁，轻声安慰着他。


    看到张枫推着何芳过来。


    谢毅已经提前跟他沟通过了张枫的“计划”。


    一个善意的，为了让老伴安心离去的“安排”。


    陈大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了摆手，眼圈通红。


    “张医生……麻烦你了。”他沙哑地说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张枫点了点头，看向何芳：“准备好了吗？”


    何芳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张枫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警告：目标患者周美圆，生命体征急速下降，已进入不可逆转的机体终末期。预计剩余时间：15分钟。】


    张枫的心猛地一沉。


    时间不多了。    他看向何芳，语气依旧平静：“周阿姨现在意识可能不太清楚了，也听不见我们说话。”


    “如果你觉得……不想进去，也没关系。”


    何芳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张枫一眼。


    然后，她的目光越过张枫，投向了ICU病房里那个被各种仪器和管线包围的，几乎已经看不清面容的老人。


    那是她的母亲。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推我进去。”


    ICU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


    各种监护仪器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滴滴”声。


    周美圆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鼻腔里插着氧气管，脖颈处是气管切开的套管。


    她的眼睛紧闭着，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


    如果不是旁边心电监护上那还在缓慢跳动的曲线，几乎让人以为她已经……


    陈大爷跟在后面，脚步踉跄，被谢毅扶着。


    张枫将轮椅推到病床边，然后默默地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这对分离了四十年的母女。


    何芳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张枫给她的那句台词——“妈，我回来了”，在舌尖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怨恨吗？


    当然怨。


    可是，当她真的看到母亲这副模样。


    当她知道那个让她怨恨了几十年的“弟弟”其实也早已不在人世，她心中的那份怨恨，突然变得有些……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心电监护上的数字，在缓慢而无情地变化着。


    张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他以为何芳可能最终还是无法开口的时候，她动了。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周美圆那枯瘦如柴、插着输液针的手。


    她的手指，在距离母亲的手背只有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


    “妈……”


    一个字，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