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跟着小土人慢悠悠地走在前往阴界出口的路上。


    敖丙看着哪吒面色和缓，略略感到心安，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哪吒，你看到什么了？”


    哪吒看向敖丙，想起石镜中的场景，不禁脸颊一红，微微别过眼，随口说道：“嗯，看见了。”


    敖丙见哪吒答非所问，以为哪吒还沉浸在悲伤中，心中暗自叹息，面上却顺势安慰道：“看到了就好。”


    哪吒本是漫不经心地在作答，见敖丙面色不愉，忙正色道：“虽然没看见娘亲，但是我看见了别的。”


    敖丙问道：“看见了别的什么？”


    哪吒抿了抿嘴，支支吾吾地回答道：“嗯……就是……”


    “该不会是看见你自己娶亲了吧？”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前方传来，二人惊愕地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的杨戬，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只慢悠悠的哮天犬。


    哪吒皱起眉头，不由分说地回嘴道：“可不是嘛，看见你被我打的满地找牙！”


    敖丙看了看张牙舞爪的哪吒，又看了看不屑一顾的杨戬，猜测哪吒此话应该不真。他又看向一脸愤愤不平的哪吒，感受到了熟悉的热烈，他心中暗自欢喜，便故作吃惊地应和道：“哪吒，当真吗？你为何不手下留情？”


    哪吒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哼，谁让某人自不量力。”


    杨戬瞥了敖丙一眼，观察到他嘴角暗藏的笑意，冷哼一声道：“呵，真是默契。”


    哪吒一把搂过敖丙，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挑衅道：“你想试试？”


    换来的是杨戬又一声冷哼。


    走在前面的小土人看见杨戬之后便停下了脚步，在他们争执的过程中一直打量着杨戬，见他们都不说话了，小土人才掐起腰，恼火地质问道：“你这个家伙还敢回来！”


    杨戬默默无言，倒是哮天犬跑上前来狂吠了几声。


    “你还带狗！”小土人一溜烟儿跑到了看上去最温和的敖丙身后，只敢露出半个脑袋，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你你，就是你把我们枉死城的牌匾给打烂的！”


    “是我当年太冲动，”杨戬微微垂下眼，“幸而后土娘娘没有怪罪。”


    小土人试探着从敖丙身后走了出来，心有余悸地看向哮天犬，但还是大着胆子问道：“你又来干嘛？”


    杨戬看向面面相觑的哪吒和敖丙，道：“为了寻人。”


    小土人顺着杨戬的目光看向那二人，“你找的是他们俩吗？”


    杨戬将目光移向一边，没有说话。


    敖丙见状忙感激道：“多谢杨师兄，”随即他又歉疚道：“这次是我们连累了你。”


    哪吒想起之前在蒿里山，杨戬虽然被困在幻境中，但也是无辜受累，甚至最后还为了他们两个来到了阴界。哪吒的良心被触动了一下，隐隐觉得这次还挤兑人家似乎有些不妥。他讪讪地挥了挥手道：“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


    杨戬抱起胳膊，微微扬起嘴角道：“这次欠的可不止这一个。”


    哪吒感觉杨戬话里有话，问道：“什么意思？话说你这一天跑去干嘛了？”


    那小土人打量了杨戬半天，问道：“你是不是又进枉死城了？”


    杨戬笑而不语。


    “你你你你你，你就不怕后土娘娘真的罚你吗！”


    哮天犬见小土人态度嚣张，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声，似是在发出警告。


    小土人吓得一激灵，又跑到了敖丙的身后。就听得头上传来敖丙的声音，“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情想要向精怪大人请教。”


    小土人听见“精怪大人”四字，很是受用地挺起了身板，挺着肚子走到了敖丙身侧，答道：“说吧，问啥。”


    敖丙看了一眼哪吒，后又低下头轻声询问道：“为何后土娘娘会是殷夫人的模样？”


    哪吒颇为意外地看向敖丙，这也是他自己一直疑惑的，不想竟是敖丙先问出口了。


    命运对他一直不公平，他生来就注定要被诛灭，他的出生给家人带来的并不是希望，而是无休止的麻烦。即便如此，哪怕他自暴自弃，但是爹娘还有师父都不曾放弃自己。娘亲陪伴自己的时间是最长的，她的爱就像最炽热的光，照亮过在暗夜中几近绝望的自己。


    娘亲过世后，他遗恨，他悲痛，他绝望，他不顾一切想要复仇，这时是敖丙进入了他的世界，润物无声地化解了他的暴戾，默默无言地为他设想一切。


    敖丙他从来没有说过爱，但是他一言一行都在给予爱。


    虽然他总活在暗夜中，但却从来没有失去过光。哪吒有些心酸地觉得，自己的命是真差，也是真好。


    小土人听了敖丙这话，得意地抬了抬头，道：“后土娘娘的法相变化万千，我每次见她都是不同的样子，”小土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的殷夫人是谁啊？”


    “是我娘。”哪吒答道。


    小土人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后土娘娘应该是想让你再见你娘最后一面吧。”


    哪吒愣了愣，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半晌他才回应道：“有机会，请帮我对后土娘娘道声谢。今后若有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土人点点头，“算你小子有良心。”


    敖丙拍了拍哪吒的肩膀，温柔地安慰道：“哪吒，都会好的。”


    哪吒看向敖丙，微笑道：“我知道，”说着，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了几分，“在他们轮回之前，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戬在听到哪吒这话后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转过身，道：“咱们耽搁了这几日，不知西岐如何了。”


    敖丙微微点了点头，对小土人恭敬地说道：“还烦请精怪大人带路。”


    三人从阴界返回了蒿里山。回到阳间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蒿里山漫山遍野都是烧焦的痕迹。杨戬扫视了一眼狼藉的四周，又瞥向了哪吒。哪吒装作没有看见地别过了脸。


    敖丙感受了一下附近的气息，道：“狐族如今会隐藏妖气，也不知有没有埋伏。”


    这时，哮天犬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对着三人身后狂吠不止。三人忙警惕地转过身。


    “叫什么叫，”一个奸细的声音自烧黑了的石头后传出，“臭小子，老娘是来找你讨债的！”


    三人定睛一看，正是变成了小石块的石矶。


    杨戬看向敖丙，目露疑色。


    敖丙低声道：“这位是石矶，是后土娘娘的手下，也是截教弟子，跟我们有些恩怨。”


    杨戬没有阻止蓄势待发的哮天犬，向敖丙问道：“需要把她解决掉吗？”


    敖丙摇头道：“是我们对不住她，而且她应当也没什么恶意。”


    话音刚落，小石矶突然“砰”的一声跳到了哪吒脚背上，而后就听见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你没完没了了！”


    杨戬的嘴角一勾，示意哮天犬退下，看了一眼目露尴尬之色的敖丙，道：“确实，她是没什么恶意。”


    等哪吒好不容易甩掉小石矶后，三人飞身回了西岐。在此之前，敖丙再次对自己施了隐息咒。


    进入侯府后，三人想要去先拜访西伯侯，却被侯爷的近侍告知西伯侯病重，无法见人。


    敖丙听到此事后眉头一皱，问道：“那姬发公子和姜丞相何在？”


    那近侍回答道：“姬发公子在与散大人议事，姜丞相他，”那人犹豫着说道：“似乎去捉妖了。”


    哪吒冷笑道：“侯爷病重，姜老头还有心情捉妖。他到底是丞相还是个捉妖的道士？”


    敖丙觉得哪吒此话虽不敬，却不失道理。


    三人先去找到了姬发和散宜生。


    姬发正在议事厅与散宜生商讨些什么，见三人前来，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李道长，你们回来了。”


    哪吒感觉牙根酸酸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姬发比杨戬还碍眼。


    敖丙先对二人施了一礼，而后问道：“姬发公子，散大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姬发走上前，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父亲他，被人投毒了。”


    三人的眼里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敖丙的眉头拧了起来，急切地问询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吒问道：“我师父呢？他没想办法吗？”


    姬发咬住下唇，眼眶微微泛红，散宜生见状，叹了口气，道：“太乙师父来看过了，用了许多办法也不见起色。”


    杨戬问道：“什么毒？”


    散宜生摇头道：“不知。”


    连太乙师伯都没有办法，看来此事很不简单。敖丙拍了拍姬发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我们一起想办法。”


    姬发感激地点了点头，一脸期待地抓住敖丙的手，“李道长，拜托了。”


    哪吒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敖丙的手放到一边，自己接过姬发的手，安慰道：“我们都会帮你的。”


    姬发愣了愣，随即点头道：“那就拜托几位了。”


    杨戬思忖了些许，看向散宜生，问道：“听说姜丞相去捉妖了？这是为何？”


    散宜生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怒，面上却依旧平和地回应道：“姜丞相以为，此事是妖下的毒，前几日他似乎找到些疑点，所以跟太乙师父一起去后山找线索了。”


    哪吒冷哼一声，松开姬发的手，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敖丙。


    敖丙心中一紧，正思索间，感受到哪吒的目光，他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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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头，看向哪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还请散大人将此事从头到尾与我们说一遍。”杨戬道。


    散宜生想了想，道：“崇城之战后，崇家父子被押解回西岐。侯爷与姜丞相商定后，判了他们父子二人斩刑。可是侯爷在见了崇家父子的首级后便睡卧不宁。本以为是因为侯爷心善，因此身心不安，郁郁不乐，可直到发现侯爷茶饭不思，面色枯槁，才发觉是有人下了毒。”


    敖丙想了想几处关键，问道：“有发现是何途径下毒吗？”


    散宜生答道：“我们细细查过侯爷的衣食住行，都未找到破绽。”


    “也就是说，崇家父子的首级有异？”敖丙问道。


    “太乙师父也曾怀疑过，但是想要去查探之时却发现这父子二人的首级不翼而飞。姜丞相前去探查时，声称发现了妖的痕迹，因此他今日一早便与太乙师父去后山了。”散宜生道。


    敖丙听到这里觉得此事似乎并不简单，应当是早有预谋，环环相扣，不知在算计什么。他感到有些不安，面色不觉更加凝重。


    哪吒见状上前去拍了拍敖丙的肩膀，对上了对方不自觉惊慌的目光，虽然只是一闪即逝，但他还是心里一痛。哪吒轻声道：“没事，我师父在呢。”


    敖丙知道哪吒这是在暗示自己，有太乙师伯在，姜子牙便不会找到证据来找自己麻烦，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正了正色，看向姬发，问道：“我们能去看看侯爷吗？”


    姬发点头道：“其实父亲也记挂着你们。”


    杨戬道：“你们去吧，我去后山看看。”


    敖丙看向杨戬，见对方几不可见地对自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放心。他心中一暖，感激道：“那便劳烦杨师兄了。”


    哪吒与敖丙跟随姬发来到了西伯侯的屋内。


    西伯侯听见有人前来，一手支在青玉枕上，强撑着坐起身，突然身子一弓，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父亲！”姬发见状忙冲了上去，轻轻摩擦着西伯侯的脊背，试图缓解他的不适。


    敖丙见西伯侯的面色发青，比之初见时更加憔悴，他本就消瘦，如今更是瘦骨嶙峋。敖丙轻叹了一声，随即恭敬地行礼道：“拜见西伯侯。”


    西伯侯咳了半晌才稍稍和缓，他微微抬起手，示意姬发退到一边，而后喘息着说道：“发儿……你先……退下。”


    姬发虽感到疑惑，却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而后看了一眼敖丙，默默走出了屋子。


    见姬发走了，西伯侯才招手道：“你们过来。”


    二人对视一眼，而后走上前来。


    西伯侯看向敖丙，目露愧色，轻声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敖丙听到此言，惊异地瞪大双眼，他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浑浊却充满亮光的眼睛，饱含着一路的沧桑与无限的智慧。西伯侯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敖丙的肩膀，“多谢你们……为了考儿……咳咳咳……”说到这里，西伯侯又再次剧烈地咳了起来。


    敖丙的心里仿佛涌起了惊涛骇浪，他轻轻拍了拍西伯侯的后背，而后试探着询问道：“侯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待恢复了些许力气，西伯侯勉强笑了笑，道：“孩子……太乙师父他让我都想起来了。”说着，他再次轻轻握住敖丙的手腕，“你们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还为了考儿来了西岐……我，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们……”


    哪吒走上前来，道：“我们答应了伯邑考，自然不会食言，”说着，他又关心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西伯侯笑了笑，“没事。”说着，那支起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又再次躺卧了下去。他只得侧过身，再次握住敖丙的手，“尤其是你，孩子，你身份尴尬，明知此行艰难，却还是……”


    敖丙垂下眼，“是我应该做的。”


    “我替西岐的百姓，谢过你……只是如今姜丞相，哎……”西伯侯叹息道：“可惜我这样，实在无法制止他……”


    敖丙道：“无妨，我会小心的。侯爷，您不要忧思过度，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西伯侯勉强一笑，“我已经老了，我只是担心发儿，他年轻，冲动，还有这西岐的百姓。”他摇头苦笑道：“神仙和人，还是不一样的……”


    敖丙的心里一震，他突然发觉到眼前的老人有着不同凡响的智慧，他或许早就知道，神仙行的是仙道，人间行的是人道，若是神仙打仗，仙人为了仙道是不会顾及凡人的生死悲喜的。


    敖丙反握住老人的手，一字一句地承诺道：“您放心，我们定然会护佑西岐的百姓。”


    这时姬发突然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父亲，姜丞相说，他在后山抓到妖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