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照顾

作品:《荒年

    夜深了,林小草催促陈秀红赶紧回去睡觉。林小草给陈秀红端来洗脚水,让陈秀红泡泡脚,这段时间她照顾家里又要顾着地里,实属辛苦。


    泡完脚,林小草也自己洗了洗脚,回到陈秀红和小满身边躺着。她摸了摸小满熟睡的脸庞,借着月光看妹妹肉嘟嘟的小脸,真心欢喜——逃荒后面黄肌瘦的脸终于又有些白嫩起来了。


    月光透过窗纸,在泥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林小草数到第三百只羊时,终于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身旁的小满咂了咂嘴,在梦中抱住她的胳膊不放。


    "乖..."林小草轻轻掰开妹妹的手指,把布偶塞进她怀里代替自己。陈秀红在床那头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周翠花则睡在靠窗的矮榻上——老太太睡前喝了安神汤,此刻睡得正沉。


    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林小草打了个寒颤。她摸黑套上外衣,从门缝挤出去时,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院里的老榆树沙沙作响,像是在给她打掩护。


    房间里的油灯还亮着——睡前她特意添足了灯油。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血腥味混着雪蟾膏的苦涩气息。林大山和胡栓子并排躺在炕上,一个仰面打鼾,一个侧卧皱眉。


    林小草先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温度正常,但肋间的绷带有些渗血。她小心揭开纱布,借着灯光检查伤口——还好,只是翻身时蹭破了刚结的薄痂。重新上药包扎时,林大山在梦中闷哼一声,吓得她立刻停手。


    "死不了..."胡栓子突然出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爹命硬着呢..."


    林小草转身,发现胡栓子脸色潮红,额头滚烫。她赶紧浸湿帕子敷在他头上,又掀开被子查看肩伤——果然发烧了,伤口边缘泛着不祥的粉白色。


    "别声张..."胡栓子虚弱地抓住她的手腕,"别吓着大家..."


    林小草点点头,轻车熟路地从药箱取出黄花蒿酒。这是祖母教的土方子,退烧最灵。当药酒擦在胡栓子腋下时,壮汉疼得肌肉绷紧,却咬紧牙关没出声。


    "栓子叔,您忍忍。"林小草小声安慰,"这药见效快..."


    处理完伤口,她又检查了二人的汤药是否温在灶上,水囊是否灌满。最后搬来矮凳坐在两床之间,打算守到天亮。夜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


    "小草?小草!"


    有人轻轻拍她的脸。林小草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竟蜷在矮凳上睡着了,脖子扭得生疼。陈秀红提着油灯站在面前,晨光已经透过窗纸染白了半个屋子。


    “娘,什么时辰了…”小草黏黏糊糊的问陈秀红。“快寅时了,快起来回屋睡去。"母亲把她拉起来,"这儿有我。"


    林小草摇头:"胡叔半夜发烧了,我得..."


    "我会换帕子。"陈秀红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推,"你祖母也醒了,正熬药呢。快去睡会儿,瞧这眼圈黑的..."


    确实,头重得像灌了铅。林小草迷迷糊糊回到大屋,小满四仰八叉地占了大半个床铺。她刚挨着床沿躺下,就被妹妹八爪鱼似的缠住。这次没力气挣脱了,几乎是瞬间坠入黑暗。


    林小草一觉睡到大中午,刺眼的阳光把她惊醒了。她茫然四顾——小满不在床上,屋外传来碗筷碰撞声和隐约的说笑。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爹!"


    顾不上梳头,光脚套上鞋子就往林大山房里冲。推门看见的景象却让她愣在当场:林大山靠坐在床头,正捧着粥碗大口喝;胡栓子更精神,已经能单手跟小满玩翻绳游戏了。


    "咱们的小郎中醒啦?"陈秀红端着药碗进来,笑着打趣,"放心吧,为娘虽不会看病,盯人喝药还是会的。"


    林小草脸颊发烫,这才注意到屋里还有周翠花——老太太正在窗下碾药,见她进来,抬了抬眼皮:"灶上温着饭菜,吃完来帮我捣药。"


    堂屋方桌上,扣着海碗的葱花面还冒着热气,旁边一碟酱黄瓜脆生生的。林小草狼吞虎咽时,听见里屋传来父亲的笑声和胡栓子中气十足的抱怨——这声音比什么药都灵。


    正吃着,小满蹦蹦跳跳跑进来,有样学样地摸姐姐手腕:"小草姐姐病啦!脉象...脉象..."小丫头卡壳了,扭头朝里屋喊,"奶奶!脉象后面怎么说来着?"


    周翠花的声音从药碾子后头飘来:"浮紧为风寒,沉数为内热。"


    "对!浮紧为风寒!"小满得意地晃着两根翘辫子,"姐姐快吃药!"


    林小草捏捏妹妹的胖脸蛋,心里像揣了个暖炉。昨夜的担忧、连日的疲惫,都在这一刻化开。她扒完最后两口面,挽起袖子走向祖母:"要捣什么药?"


    "当归、川芎。"周翠花指了指石臼,"再掺点田七——你爹那伤,得活血化瘀。"


    小满蹲在旁边看姐姐捣药,突然问:"小草姐姐,你以后就当郎中了吗?"


    药杵停在半空。林小草望向回春堂的方向——王二狗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她轻轻摇头:"姐姐还得回药铺学手艺呢。"


    周翠花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扔在桌上:"先把这'手艺'学明白再说。"


    展开油纸,里面是一些晒干的草药。林小草困惑地抬头,却见祖母已经背过身去收拾药篓,只留下一句:


    "晚上来我屋里。我再教教你一些土方子。"


    堂屋的门帘被风吹起,初夏的阳光瀑布般倾泻而入。林小草捏着草药的手微微发抖,她隐约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日子下,正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