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棠醒来时事故已经过去了三天了。


    营养舱的幽蓝柔光倾泻而下，勾勒出躺在舱底的人鱼惊心动魄的轮廓。


    突然，祂雪色的睫毛轻轻一颤，刚恢复意识的水蓝色眼睛里还带着些许怔忪迷茫，好似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在，这个听不到海浪看不到蓝天的囚笼里，使整个画面看上去更加朦胧而梦幻。


    这样绮丽脆弱的生物，自带深海漩涡般的吸引力，让每一个看到祂的人类甘愿溺毙其中。


    然而只有巫棠自己知道，他这样的表情纯粹是因为被系统吵到了。


    任谁刚醒来脑子里就有一个电子音激动地喊，都会有些反应不过来，何况这个电子音还难过极了：【呜呜呜，宿主你终于醒了！！真的要吓死我了！】


    巫棠被它吵得有些头疼，鱼尾在营养液里使劲甩了一下，然后吐出两个字：【闭嘴。】


    还好，系统虽然没那么聪明，但还是很听话的。


    虽然还是非常担心，可听到巫棠这么说后，还是乖乖闭上了嘴，静静地等人鱼调整好状态。


    巫棠这次伤的真的很重，哪怕已经过去了几天，身上还是细细密密的疼。


    浑身无力到戏都不想演了，蜷缩在鱼尾里，在心里盘算自己如果带着主角跟这个实验室同归于尽，能不能刷满反派值。


    即使猜不到巫棠在想什么，但莫名背后一凉的系统：【……】


    等之后，和巫棠相处久了，它就知道了。


    有些猫咪看上去很乖，但其实打坏主意的样子还是挺明显的。


    【宿、宿主……？】


    即使被勒令闭嘴，但为了安全考虑，系统还是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放心，我没事。】


    巫棠懒洋洋的回答。


    短短一会时间，他已经把刚才的想法pass掉了。


    倒不是担心反派值刷不满。


    他要是想做的话，肯定在执行炸实验室这个计划的同时，还会想办法刷满反派值。


    主要的原因是，太没有反派的逼格了。


    巫棠是个完美主义者。


    既然绑定了反派系统，自然就要做完美的、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那个反派了。


    再说了，前面的牺牲都已经做了。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让自己白白疼这么多天。


    巫棠看了眼实验室上的电子时钟，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


    照惯例，在实验正式开始以前的这个时候，晏池衍都会来观察一下自己的情况。


    他已经展现出了对人类最大的善意，科学家会拿什么回馈自己呢？


    人鱼苍白的指尖无意识扣着舱内的输氧管，已经忍不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事了。


    然而可惜，事情最终的发展让人鱼失望了。


    到了两点，A级实验室的舱门准时开启，进来的却不是晏池衍。


    而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有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巫棠完全没印象的一个实验员。


    祂原本跃跃欲试轻轻摆动的鱼尾僵了僵，这次，水蓝色的眼睛里是真的浮现起了一丝疑惑。


    方谨言在看到巫棠苏醒的瞬间，眼里就划过了一丝狂喜。


    难得今天晏池衍不在，他好不容易申请到了来记录人鱼情况的机会，本来想着能看一眼祂伤口恢复情况就知足了，没想到竟然正好碰到了对方醒来的时候。


    平时根本不可能有和人鱼独处对视的机会，因此当他站在巨大的弧形观察窗前时，方谨言心中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紧接着，他的呼吸停滞了。


    营养舱幽蓝的光晕中，实验体S-001、那条救了他的人鱼，正静静悬浮在水中。


    蓝色的尾鳍像是月光下的海面，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缓缓飘散。


    这是这几天，频繁地出现在他梦里，让他魂牵梦萦的“神衹”。


    在方谨言靠近时，巫棠看到了他胸前挂着的牌子，视线在牌子上的星星标志上停留了片刻，也想到了他是谁。


    巫棠不喜欢他身上的气息。


    在成为人鱼后，他在某方面的感知已经远超人类。


    比如见到晏池衍时，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冰冷的、好似雪山松叶上的雪的气息。


    同样，巫棠也能感觉到方谨言身上那股，灼热、混乱、充满卑微渴望的气息，像污浊的暖流一样冲刷着他的意识。


    让习惯了水里冰冷的人鱼非常不舒服。


    短短几秒，巫棠已经在心里给方谨言做了评估。


    一个高阶的研究员、痴迷者、……可以利用的棋子。


    方谨言不敢靠近，只贴着冰冷的观察窗站着，额头几乎抵在了玻璃上。


    他贪婪地用目光描摹着人鱼的每一寸，嘴唇无声地蠕动，仿佛在祈祷。


    在方谨言的屏息等待中，终于，营养舱里的人鱼有了反应。


    祂优美的颈项微微转动，仿佛被什么轻柔的唤醒，浓密的银色睫毛如蝶翼般缓缓扇动，然后，那双水蓝色的眼睛，盛满了无辜与懵懂，精准的和方谨言的视线对上了。


    方谨言彻底呆住了。


    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吓到里面的人鱼。


    紧接着，他看到了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里面那条美的不可方物的人鱼，隔着厚重的玻璃、幽蓝的液体，歪了歪头。


    一缕银发划过人鱼光洁的额头，然后，祂的嘴角，轻轻勾起了个弧度。


    这是巫棠上次对晏池衍失败之后，又一个笑。


    和那次不同，这次的笑极浅、极淡。


    连嘴角的弧度经过精准的算计，眼神也剔除掉了所有的冰冷算计，只留下了纯粹的、仿佛可以穿透灵魂的温柔暖意。


    这丝暖意好像阳光穿透深海，直直刺入方谨言被痴念填满的心脏。


    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柔软的羽毛狠狠搔刮的一下，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耳根，连握着记录板的手指都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方谨言的脸颊无法控制的泛起红晕，他只能用低头来掩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无菌服下的身体紧绷如弦。


    祂笑了……是对我吗？


    一定是！


    祂还记得我！！


    不、也许只是个意外呢……


    方谨言的理智在告诉他这是之巧合或者自己的妄想，但感情已经如藤蔓疯长。


    他紧紧地握着口袋里的鹦鹉螺化石。


    那是方谨言珍藏多年、视若珍宝的矿物标本。


    原本他是想趁着今天送给人鱼的，感谢对方在那天事故中救了自己。


    可现在，他却突然失去了献祭的勇气。


    刚才惊鸿一瞥的笑容，让他觉得自己的东西都是一种亵渎。


    直到观察时间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方谨言才如梦初醒，他强迫自己最后看蒙了眼数据屏，记录下人鱼的情况，然后才同手同脚的、僵硬的转身离开。


    在门关闭前，他忍不住又飞快的回望了一眼营养舱，眼中充满了不舍，以及……更加执拗的东西，像是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