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神之际，晏池衍已经走了过来。


    鞋底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发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最终，停在了距离营养舱一步之遥的位置，正对着巫棠蜷缩的方向。


    应该怎么安慰一条受惊后的人鱼呢？


    晏池衍不知道。


    他擅长解剖、擅长分析数据。


    偏偏一点都不懂安慰人。


    最终，他只能沉默着，静静地站在营养舱前，守着发抖的人鱼。


    【……主角的情商，和他的智商完全成反比啊。】


    看到这一幕的系统忍不住感叹。


    巫棠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之前已经相处过一段时间了，他早就清楚这个人的冷心冷情。


    【不就是安慰人吗。】


    巫棠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教给他的。】


    说完这句话，人鱼缓缓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怯生生的掀起眼帘，望着近在咫尺的晏池衍。


    祂的眼尾还有些泛红，但眼神里却满是依赖。


    晏池衍沉默片刻，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后，说了句：


    “别怕。”


    仅仅一句话，让人鱼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像是得到了某种许可一般，像只欢乐的小狗似得，甩着鱼尾在营养舱里游了一圈，然后重新将手贴在了冰冷的玻璃内壁上，对着晏池衍，张了张嘴。


    一串小泡泡从祂的嘴里溢出，祂看上去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知道如何表达，漂亮的脸都皱了起来。


    晏池衍却读懂了人鱼的意思。


    冰冷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唇角轻抿，叫祂：


    “谢谢。”


    “xie……”


    人鱼的声音依旧微弱，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浓重的鼻音，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毫无保留的给眼前的科学家展露了出来：


    “谢谢……”


    当祂学会发音后，所展现的学习能力让晏池衍都惊讶了一番。


    他不动声色的操纵主控制台将这一幕保存下来。


    如果是以前，晏池衍是从来不会和实验体说话的。


    然而今天，当教学成果和实验体的依赖交织在一起的时候，连他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客气。”


    这是我应该做的。


    后面的那句话他担心人鱼听不懂，因此并没有说出来。


    “客气？”


    人鱼歪了歪头，继续咿呀学语。


    连续发出了好几个音节后，祂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好听极了。


    大约是因为祂的老师是晏池衍。


    所以声音的底色还是清冷的。


    可因为自身性格原因，清冷里又裹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仿佛有碎玉在冰盏里叮咚相撞。


    难怪《小美人鱼》里，女巫要用小人鱼的声音换祂的双腿。


    晏池衍在心里这么想着。


    一时之间肯定是无法给实验体解释清楚“不客气”的含义的。


    犹豫片刻后，他决定用行动告诉对方，不用想那么多。


    晏池衍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精准度，将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悬停在营养舱的玻璃外。


    隔着大约几厘米的空气和厚厚的玻璃，正对着人鱼贴在内部的手掌。


    人鱼的瞳孔，在晏池衍抬起手的瞬间，极其细微的放大了一下。


    水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浓的化不开的依赖瞬间翻涌的更加剧烈。


    和人类不一样。


    人鱼有了感情就想立刻表达。


    祂想去碰那悬在咫尺之外的手掌。


    可透明的玻璃阻拦了祂。


    祂眼底闪过一丝懊恼，看向了对面的人类。


    “晏池衍！”


    脆生生，可怜巴巴。


    看来，祂是明白人类是有办法打开这个玻璃的。


    可惜，恶劣的人类并没有如祂所愿。


    一是因为刚发生那样的事情，他担心打开营养舱会影响到实验体的身体。


    二是……


    晏池衍想知道，里面的生物为了得到安慰，能做到哪一步。


    他垂眸望着巫棠。


    人鱼在确定出不来后，眼里闪过了丝显而易见的失落。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放低身子，将视线和晏池衍的手掌平行。


    然后，在对方的注视下，微微偏了偏头，把脸颊轻轻贴在了玻璃上，隔着厚厚的玻璃和空气，轻轻地蹭了蹭。


    银白色的长发在水中漂浮，有几缕拂过祂苍白的脸颊。


    祂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却仍不敢完全放松的小兽。


    晏池衍悬在半空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下意识收了回去。


    “晏池衍？”


    这次，人鱼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晏池衍的手指顿了顿。


    明明没有碰到人鱼，可刚才那个动作，让他似乎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潮湿的凉意。


    他对这个感觉非常熟悉。


    在给实验体检查伤口时，他们之间不仅有过一次亲密接触。


    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知识储备充足的脑子让他十分清楚，这是一种感官刺激另一种感官而造成的联觉现象。


    可这种现象，他以前从来没有过。


    是因为最近没有休息好吗？


    晏池衍想。


    实验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他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差错。


    想到这，他看了主控台上的数据面板一眼，确定人鱼的身体已经没有问题后，在对方发出声音之前，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连表情都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可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巫棠却注意到了，这位清冷自持的科学家，略显凌乱的脚步。


    以及，乌黑的发丝下，红透了的耳尖。


    ——


    被撩后的晏池衍：狼狈逃窜（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