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尘一手抱着那只雪白的大狐狸，沉沉往寺庙内走去。


    狐狸软绵绵的，皮毛光滑，趴在他怀中乖得不像话。


    原本玄尘是想交给师兄师叔处理的，可不知怎的，低头瞥见这狐狸的一瞬，他心头一动，竟隐约觉得眼前这只狐竟有些……眼熟。


    “你别乱动。”他轻声嘀咕。


    狐狸并不乱动，只是用尾巴轻轻扫了他掌心一下，眼睛弯弯，好像在笑。


    玄尘莫名有些不自在，将狐狸抱得更紧了些。


    几个小和尚在他身后嬉闹着说要给狐狸找大夫，玄尘却说：“山下太远，我先带去藏经阁旁那间空寮，等我施法探一探它的伤势。”


    “哇，玄尘师兄你真体贴！”


    “呸！你才是最想摸狐狸的那一个！”


    小和尚们一边笑闹着，一边目送玄尘带着狐狸走远。


    八宝窝在玄尘怀里，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幻境里的人物多半只是记忆的碎片，他得想办法让少年玄尘觉醒一些情感痕迹，才能真正触动幻境的“核心”，破局而出。


    而最容易触动情感的是什么？当然是……可怜兮兮的美色啦！


    ———


    寮房不大，窗棂斜斜斜透进一缕天光，灰尘浮动。


    玄尘将狐狸轻轻放在木榻上，又在一旁点燃了清香与黄纸。


    “我以清心诀探你魂体，”他低声说着，右手合指成剑，悬在八宝额头几寸之上，吐气如兰，“若你真是山灵，也请莫惊莫扰。”


    法力流动在指间，缠绕着微光落在八宝身上。


    八宝：“……”


    他几乎要忍不住打个哈欠了——这点法术对于修为全盛时的他来说如同挠痒，但现在必须装得像模像样，尾巴无力地垂下，耳朵软软耷着，还时不时颤一颤，小嘴巴轻轻呜咽一声，眼睛都湿润了。


    玄尘神色一凛。


    他探不出伤情，却察觉这狐狸的魂气极为复杂，仿佛背后藏着重重迷雾与宿命的牵引。


    少年心心初成，却也不是铁石心肠，看它一副“我好可怜但我不说”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头微微泛起一丝愧意。


    “好吧，我……帮你疗伤。”


    他叹口气，干脆盘膝坐在床边，手掌覆盖在八宝小小胸前——咳，正中灵脉——渡入一缕真气。


    八宝闭眼享受了一会儿，然后眯缝着眼睛用前爪搭了搭玄尘手指，还轻轻舔了一下。


    玄尘瞬间耳根泛红，整个人像一支从火里捞出来的蒲扇。


    “你……别太得寸进尺。”


    八宝心中笑翻了：中计啦！


    接下来的几天，八宝就堂而皇之地赖在了玄尘的小寮里。


    他每日窝在榻上，用绒绒尾巴卷着玄尘的袖子，到了晚上还会挪进被窝里找他一起取暖。


    玄尘是个嘴硬心软的少年，每次嘴上喊着“不准上床”，身体却诚实地给狐狸让出半边褥子，还在她冻得瑟瑟发抖时悄悄往他怀里塞了个暖炉。


    “你到底是哪来的妖？”玄尘有时候会盯着她看，眉头微皱。


    八宝却懒得搭理他，只是打了个滚，晃着尾巴从他膝盖上一跃而过。


    某日黄昏，玄尘推门进屋，看见八宝正蹲在书桌上舔毛。他抿了抿唇，忽地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放到桌边。


    “今日下山时顺手买了些糕点。”他顿了顿，低声说：“你也许爱吃吧。”


    八宝眼睛一亮，心道好呀好呀，狐狸最爱糕点了！


    他凑过去嗅了嗅，果然是甜糯糯的桂花糕，忍不住就伸爪扒了一块，用爪垫捧起来舔舔，眼神喜滋滋的。


    玄尘嘴角终于勾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你真是……贪吃。”


    八宝吃得太开心，干脆当场原地打滚撒欢，尾巴扫飞了一个蒲团，玄尘无奈地伸手拎住他后颈：“喂喂，别疯了。”


    这一幕刚好被门口路过的小和尚撞见——只见玄尘满脸宠溺地抓着一只狐狸，狐狸扑腾着四肢，耳朵还在一颤一颤地笑。


    “啊！”小和尚叫起来，“玄尘师兄你笑了！你居然笑了！”


    玄尘一怔，立刻板起脸把狐狸往蒲团上一丢，清清嗓子：“咳，刚才是……走火入魔，口角抽搐。”


    八宝躺在蒲团上，翻了个身，差点笑死。


    入夜后，八宝盘算着该进入第二阶段了。


    他轻轻拱到玄尘枕边，用爪子点了点他脸，然后幻化出一条极细极细的灵丝，把自己的魂识慢慢渡进玄尘梦中。


    在梦中，八宝变回了人形，穿着白色狐袍，站在竹林深处，风一吹，耳朵轻轻摇晃。


    玄尘缓缓踏进梦境，看到那熟悉的面容，怔愣半晌，低声开口：“是你？”


    八宝浅笑：“你终于记起来啦？”


    玄尘眉心微蹙：“你是谁？为何我总觉得……我认识你。”


    “我们是故人啊。”八宝走上前，牵起他手，“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段路？”


    玄尘看着他，神情渐渐迷茫又渐渐坚定：“我愿意。”


    光芒一闪，梦境骤然开始破裂，竹林化为青烟，天地颤动。


    八宝睁开眼。


    他又躺在了那间小寮的榻上，而玄尘正捧着他，满眼惊惧：“你……你怎么突然晕了？”


    八宝缓缓睁眼，尾巴一甩，轻轻搭在他掌心，低低唤了一声：“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玄尘疑惑：“你说。”


    八宝一字一句道：“你说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


    玄尘身子一震。


    此话一出如同平地惊雷，纵然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但也明白二人关系绝不简单，然而在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前，少年人好面子的话却已经脱口而出：


    “你一个妖物，生来与我就不两立，我为何要喜欢你？”


    霎那间，幻境天崩地裂。


    门前风铃忽然炸裂，清越的钟鸣响彻幻梦。


    “又一间门，破了。”


    果然，他猜对了。


    八宝微微一笑，心头却有几分惘然。


    这第二道门，竟比他预想的还要柔软也还要沉重。


    玄尘的心藏得深，却也藏着曾被忽略的温柔，曾不知名的缘分。


    他轻轻一跃，从榻上跳下，向着光门的方向迈步而去。


    “下一个，会是谁的梦？”他轻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