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亮起的那一瞬，全场寂静如水。


    舞台上，秦昊已经站定。


    他身穿十九世纪初，高卢国青年学生的长风衣。


    头发略显凌乱，却整洁得体。


    脸上，是一种奇妙的冷静与淡漠。


    那是一种清贫出身者，对世界仍心存野心的自持，也是对未知命运的悄然试探。


    没有台词，没有音乐，一切，从沉默开始。


    观众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


    但随着秦昊缓缓地走动，拿起书本，翻阅，再放下，然后看向窗外的一抹阳光……


    那一刻，全场第一次心跳齐声微震。


    这个于连……


    似乎跟之前的不太一样。


    之前的于连，往往锋芒毕露。


    韦恩的版本热情洋溢，仿佛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的于连眼中燃烧着火，始终带着一种直白的野心，如同匕首一般，闪着寒光。


    莱克的于连则更冷，沉着，算计。


    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像在衡量利益，每一句台词都似在寻找筹码。


    他演得很好，技巧满分，却始终让人觉得，他是在演。


    而现在，EA所演的于连，却让人心中悄然生出一种陌生的熟悉感。


    这个青年，他身上没有野心家的狂热，也没有所谓下等人的自卑和自负。


    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却又在一步一步中，将整个舞台都走进了他的命运。


    他翻开书本时手指微微发颤，不是紧张，而是一种无法抑制的迷茫。


    他看向窗外时，眼神里没有对上流世界的渴望，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困惑与探索。


    他不是非要征服什么，而是在试图理解什么。


    这才是最初的于连。


    一个没有身份、没有靠山的木匠之子，一个靠记忆和背诵拉丁文求生的少年，一个活在夹缝中的灵魂。


    他还不属于那个世界。


    “真实，这残酷的真实……”


    有位观众，忍不住念了一句原著中的引文。


    然而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却顿时引起了周围观众的一众共鸣。


    对！


    这个于连对了！


    把那股真实的感觉，全然都表述出来了！


    而此时，舞台转至圣克朗镇的主教堂。


    教士们高声朗诵着祈祷词，于连站在教堂一侧的座位上，低着头，跟着默念。


    他的声音微弱，却极其认真，仿佛是在对某种比信仰更深的东西表达敬畏。


    这时，一位年迈的神父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念得很好，索雷尔。”


    EA抬起头，恭敬地回礼。


    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极轻的光。


    不是骄傲，而是某种看到了自己努力被看见的，单纯的开心和独属于少年的得意。


    观众看得出神。


    他们开始明白，这个于连，并不是天生就准备好要颠覆什么。


    他只是渴望一丁点被认同。


    他在安静地生长，努力保持纯粹。


    可他们也知道，这样的他，是不会被允许留在那份纯粹里的。


    剧情逐渐推进。


    当于连被德·雷纳尔市长请去担任家庭教师时，舞台布景变为庄园的小书房。


    EA的动作变了。


    不再那么缩手缩脚，但也没有突然变得油滑。


    他只是在放书时刻意让手势更优雅一点，穿过长廊时稍微放慢脚步。


    他在学习。


    在模仿。


    在逼自己走进贵族的步调。


    观众都看得出，他的背是挺直的。


    但那种挺直不是自信，而是一种强撑。


    然后，夫人出场。


    两人的第一次长对视，是于连递书给她时，指尖无意间擦过了她的指甲。


    夫人愣了一下。


    而EA……瞬间像被电击了一般猛然缩手，微微低头，像个犯了错的学生。


    全场屏住呼吸。


    因为此时的EA，并没有露出任何情欲或者充满野心，想要征服的表情，却把那种“触电般的不知所措”演得真切至极。


    一个少年，在触碰到了自己本不该拥有的温柔时的下意识抽离。


    那一刻的于连，比任何高声宣告“我爱她”的表白都更动人心魄。


    接下来的剧情如剧本般展开，爱与权力的漩涡一步步将他裹挟。


    EA的表现也随之缓缓蜕变。


    他的言语越来越精准，步伐越来越稳重，但那份模仿者的紧张始终未曾完全消失。


    他就像在用一块镜子拼凑成另一个人，而他本人，却被那层镜子渐渐吞没。


    剧情推进至巴黎。


    当他终于出现在侯爵府时，全场观众几乎同时注意到，他的气质彻底变了。


    不再有圣克朗那个少年眼中的困惑，也不再有初见夫人时的慌张。


    他坐在长椅上等候侯爵时，眼神平静。


    双腿交叠，动作从容到极致。


    但他右手的拇指，却在轻轻摩擦衣角。


    看到这一幕，所有的观众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都发现了。


    此时的于连其实还在装，在表演。


    他在装作自信，但他不安从未离开。


    EA的于连，是活的。


    而在接下来的玛蒂尔德对手戏中，他更是将这种伪装与真实的博弈演到了极致。


    玛蒂尔德说：“你只是个穷人罢了，于连。”


    舞台瞬间沉寂。


    但EA没有立刻回应。


    他只是慢慢站起身，望着她。


    他的眼里，浮现出一瞬的羞耻。


    那是真情流露。


    但下一刻，他便笑了。


    是一个近乎温和的微笑。


    他说：“那请你告诉我，小姐，什么才是真正的高贵？”


    玛蒂尔德怔住，观众也怔住。


    这一问，不是辩解，而是拷问。


    他在逼她，也在逼自己。


    是的，他是穷人。


    但谁又能在这个世界里，把尊严、欲望、挣扎切割开来？


    剧情逼近终章。


    德·雷纳尔在报纸上公开诋毁他与夫人的旧事。


    EA的表现陡然收紧。


    从此前隐忍不发的暗涌，瞬间爆发为锋利的怒意。


    他奔入教堂，开枪。


    不是癫狂，而是一种近乎宿命的崩塌。


    他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喊叫。


    只是，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低声自语：“我努力了。”


    这句台词不在原剧本中。


    是导演留给演员的自由阐释。


    而EA，用这四个字，把整个角色的命运都说尽了。


    最终，审判之中。


    他拒绝求饶。


    他沉静陈述自己的罪行，仿佛早已知晓结局。


    “我并不恨任何人，我只是想证明，我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