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被抽空了一般。


    整个剧院，沉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寂静之中。


    就连灯光仿佛都因为这一瞬的揭示而微微颤动，投下了略带颤抖的影子。


    莱克怔怔地看着秦昊，嘴唇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是……作者？”


    莱克张了张嘴，问道。


    秦昊叹息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秦昊？”


    莱克又问。


    而秦昊依旧点了点头。


    这一下，莱克终于闭上了嘴。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


    哪怕他费尽心机，让韦恩失去了在这次加演上表演于连的机会。


    哪怕他各种狡辩，试图用不同的解读方式来挽回什么。


    哪怕他拼命强调，自己的诠释也并非错得离谱。


    哪怕他最后不惜破坏剧场的秩序，质问艾米丽凭什么盖棺定论，用“你不是作者”这句强辩去堵住所有人的口……


    可依旧都是无济于事。


    因为现在，作者就在这里。


    就站在他面前。


    并且，刚刚用一场表演，将他笔下的角色，毫无瑕疵地演了出来。


    莱克张了张嘴，想说“那我也没有错”，想说“你写的角色有很多解读的可能性”，想说“就算你是作者，我的诠释也不一定就是错的”。


    可这一次，他连这种倔强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他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不够有技巧。


    是他从一开始，就不曾真正理解于连。


    他学会了于连的语言，记住了他的台词，揣摩了他的算计和伪装，可他没见过那个在面对心仪的女人时会脸红的少年。


    此时，剧场里静得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昊身上，仿佛这个年轻人忽然间从一位演员，变成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


    他不是诠释者，而是创造者。


    而他所创造的，并不是某种抽象的剧本人物。


    而是一条完整的命运轨迹。


    从那一点点微弱、颤抖、挣扎的希望起步，一路蜕变为那个站在上层社会阳台上的冷面青年。


    “我写于连，是因为我理解他。”


    看着面如金纸的莱克，秦昊轻声说道。


    “不是因为我赞同他，也不是因为我原谅他，而是……我走过他走的路。”


    “我也曾低头哈腰，也曾不知所措。”


    “也曾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试图模仿他们的笑容。”


    听到这话，莱克眼角微颤。


    而秦昊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写他跌落、写他挣扎、写他爬升……也写他崩塌。”


    “因为于连……从来就不是野心家。”


    “他只是一个少年，曾经努力想变成别人眼里的强者，然而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怪物。”


    而听完这番话的莱克，终于闭上了眼，像是终于听见了命运落下的帷幕。


    这一战，他输了。


    不是败给秦昊的身份，不是败给艾米丽的偏袒，甚至不是败给观众的眼光。


    而是败给了一个角色的完整性。


    那份他从未真正触摸到的，最初的、卑微的、柔软的人性。


    剧院的灯，缓缓熄灭。


    台下响起掌声。


    不是雷鸣般的狂潮，而是一种克制而沉静的敬意。


    为秦昊，也为于连。


    ……


    两天后的傍晚六点，《红与黑》的正式演出如期上演。


    剧院外，夜色初降。


    风吹动招贴画的边角，灯光透过玻璃门铺洒在地毯上。


    门外已排起长队，每个人眼中都带着几分探寻与兴奋。


    “韦恩受伤太可惜了，我超级喜欢他那个版本的于连。”


    “听说这次饰演于连的，不是莱克也不是加利尔，而是一个叫EA的新演员。”


    “听说了，海报上都写了。但是这个EA是谁啊？他的背景很硬吗？出道就直接演主角？而且还是《红与黑》这种大制作的主角？”


    不管是现场还是直播间，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在讨论这场与以往不同的表演，都在讨论EA这个他们前所未闻的新人演员。


    但与此同时。


    剧院内部则是另一番静谧。


    后台。


    灯光昏黄，幕布的缝隙透出些许舞台上的亮光，映照在墙上的剪影隐约晃动。


    剧组人员脚步匆匆，却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整个后台，沉静而紧张。


    秦昊站在舞台入口前，剧服整洁，领结打得一丝不苟。


    他的手心微微发汗，却并不紧张，只是缓慢而有节奏地调整着呼吸。


    剧场外观众的喧哗仿佛离他很远，唯一清晰的，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而这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现在不喝水。”


    秦昊一边回头一边说着。


    可转过身去，却微微挑了挑眉。


    因为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导演艾米丽，也不是兼职小助理亚瑟，而是莱克。


    莱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剧院后台。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便装，显然没有参与今晚的演出。


    可他的眼神，却一刻未曾离开秦昊的身影。


    莱克本以为，自己会恨这个人，嫉妒这个人。


    可现在，他却只觉得自己的情绪，早已混乱得无法辨认。


    眼前这个人，是那个世界级的传奇剧作者，是当下最火的电视剧《神探夏洛克》的导演，也在演技上打败了他的EA，更是贯穿他大半个职业生涯的创作者。


    莱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他甚至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祝你好运”，或者“别演砸了”……


    但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加油。”


    过了良久，莱克才嗓音干涩的说出一个单词。


    而秦昊看着莱克，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抬手，轻轻整了整自己的衣领，然后走近一步，拍了拍莱克的肩膀。


    “干什么？”


    莱克微微一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秦昊低声开口。


    声音不大，却像穿透了漫长的沉默与纠结：“不要成为于连。”


    莱克怔住了。


    他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想说“我不是”，也想讥讽一句“你自己不也演着他吗”，但那些话到了嘴边，却像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了下去。


    而秦昊并没有等待他的反应。


    说完那句话后，便转身迈步，毫不犹豫地走向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