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站在舞台中央。


    她的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反驳的笃定。


    像是某种宣告。


    像是在为秦昊，也为这个角色，定下一种新的标准。


    然而，就在这时。


    就在众人无不信服的同时，舞台左侧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莱克。


    他没走远。


    他一直站在台边，像一个被裁判中止了比赛的选手，压抑着内心的羞辱与困惑。


    而现在，莱克终于绷不住了。


    他冲上舞台，脸色涨红，表情狰狞的看着艾米丽。


    “导演……艾米丽女士！你凭什么这么说？这么解读！？”


    “你凭什么……以一种官方的态度，盖棺定论？！”


    莱克额角突突的跳，好像要一口把艾米丽给吃了。


    但艾米丽却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你在质疑我。”


    艾米丽平静的说道。


    “是！”


    莱克重重地哼了一声。


    随后一抬手，指向秦昊：“是，他演得很好。我承认，他在这一场里，把一个稚嫩、胆怯又有野心的少年演得很精彩。”


    “但那就是真理了吗？”


    “那……我错了吗？”


    莱克的声音忽然拔高，“我错了吗？！于连，不就是一个野心家吗？！他不就是从一开始就在盘算如何往上爬、如何抓住德·雷纳尔夫人的心、如何利用女人作为跳板进入上层的吗！？”


    “于连很聪明，他很冷静！他从来没有真正天真过！就算他有不安，那也只是暂时的，是他的伪装，我说错了吗？！”


    “我所演的，就是那个看透人性的人，是那个把社会阶梯踩在脚下的人，这有什么错？”


    “你凭什么，说他重新定义了于连，说我没他好？”


    艾米丽没有立刻回应。


    这场突如其来的质问，像是把刚才一切的肃穆与共识都击碎了。


    她沉默了两秒，随后走近了几步。


    “我没有说你错。”


    她的声音平稳如水，却带着极强的穿透力。


    “你演的于连，是我们过去几年都习惯了的那个于连。他清醒、聪明、狠、野心勃勃……这没错，也很有说服力。”


    “但莱克，你演的是结果。”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里带上一丝温和的悲悯。


    “而EA先生，他演的是于连的起点。”


    “不是你错了，也不是他说的才是真理。”


    “而是……我们之前，都只看到了后半段的于连。”


    “我们都忘了，他也曾是一个会因为夫人一个微笑而脸红的少年，一个在书房门口犹豫了很久才敢敲门的人。”


    “那不是你不如他，而是他提醒了我们，于连走的那条路，并不是从野心开始的。”


    台下再次沉默。


    空气仿佛都被这段对话压得透不过气。


    莱克站在原地，拳头攥紧，喉结滚动，眼神飘忽不定。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


    艾米丽说的没错。


    在他看完秦昊的表演，听完艾米丽的解读之后，他已经彻头彻尾的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知道自己对于连这个角色的诠释，虽然犀利、精准、但确实缺了一点什么。


    缺了那个起点，缺了那点人性。


    可他不甘心。


    因为承认她的说法，就等于承认，自己过去的版本已经过时了。


    那意味着，他在这场加赛里，再也没有上场的理由。


    而莱克，不可能把这个在更大的舞台上露脸的机会拱手让人。


    想到这里，莱克表情一变，冲着艾米丽发出一声冷笑。


    “呵……那你说得真好听。”


    “什么起点，什么结果，那是什么东西！”


    说罢，莱克一转身，看着台下那些坐着的编剧、制作人、副导、灯光师，嗓音又拔高了一层：“但对我来说，于连就是那个样子！”


    “一个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一个冷静、聪明、从来没把情感当回事的人！”


    他猛地转头，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说他脸红，你说他胆怯……那是你们的想象！是你们为了迎合一个新演员的演技，而主动往里补全的动人细节！”


    “我不接受！”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语气里已经带上了讥诮的味道：“你想给他立碑？你想宣布什么新的于连范式？好啊，那你把作者请出来，让作者本人站在这舞台上，告诉我，是的，莱克，你错了，于连就是EA表演的那个样子。”


    “你能吗？你能把作者请出来吗？”


    而艾米丽顿了顿。


    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难以言喻。


    “莱克，你知道《红与黑》这个剧本，是从哪里来的吗？”


    “知道。”


    莱克痛快的点了点头：“一个匿名作家，一个据说是来自灯塔国的交换生，因为在网上吐槽华莱剧院的传统话剧《疯狂的人偶》，被华莱剧院的院长亲自邀请交流，最后向剧院提交了《红与黑》的剧本。”


    “对，看来你对剧院的历史很了解。”


    艾米丽点点头，笑了一下。


    随后又问：“那你知道，这个匿名作家的代号是什么吗？”


    莱克闻言，微微一愣。


    但随后又嗤笑道：“我不知道，但这跟我们现在在讨论的东西有任何关系吗？导演大人，您不会要告诉我，《红与黑》的作者，现在，就在剧院里吧？不，这太荒谬……”


    “是的。”


    艾米丽轻声打断他。


    “他现在就在剧院，甚至就站在这个舞台上，而他的代号，就是EA。”


    听到这句话，莱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你说……你说什么？”


    莱克嘴上在质问艾米丽，但眼神已经无法控制的落到了舞台的第三人，秦昊身上。


    “是的。”


    艾米丽加快了语速，像是心有怜悯，想要快速结束这场对莱克的酷刑似的：“是的，《红与黑》的作者就是EA，也就是你现在质疑的，这位演员的笔名。”


    “不、不可能！这部高卢背景的剧本，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东方人写的？！”


    莱克瞳孔地震，后退几步，几乎要从舞台上跌下去。


    而艾米丽轻叹一声，又用那种温和中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莱克。


    轻声道：“我知道，莱克，我知道你分辨不出来亚洲人的长相，但是我希望你仔细看看EA先生的脸。”


    “因为EA只是他在不列颠的笔名，而他的夏国名字，叫秦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