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晓雅的脑子彻底停摆了。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只能机械地，僵硬地，在周围同事们那羡慕、嫉妒、震惊到扭曲的复杂目光中，开始办理手续。


    她的手抖得不成样子，捏不住笔，申请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一连填错了三次。


    细密的冷汗从她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可她浑然不觉。


    “哗啦啦——”


    点钞机开始工作，发出的声响清脆、单调，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魔力。


    那声音，像是重锤，一声，又一声，狠狠地敲在营业大厅里每个人的心上。


    七十二万现金！


    堆在柜台上的现金，像一座小山，散发着油墨的独特芬芳。


    两万八千张认购证！


    厚厚的凭证，承载着一个足以改变普通人一生命运的机会。


    当最后一沓认购证被整齐地码好，交到张晋手上时，陆晓雅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瘫倒在地。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冷的海水里被捞出来，浑身虚脱，冷汗浸透了后背。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像是在最深的黑夜里，骤然点亮了两颗星辰。


    她保住工作了。


    不！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几乎宕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这不仅仅是保住了工作！


    按照行里的规定，销量和提成比例是直接挂钩的！


    两万八千张……这个数字，足以让她拿到最高等级的提成比例！


    再加上超额完成这堪称天文数字任务的巨额奖金……


    这笔钱……


    这笔钱别说爸爸的手术费了，就连后续漫长的康复费用，都绰绰有余！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羞辱、不甘、绝望，都化作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巨大浪潮，狠狠冲刷着她的心房。


    她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小事的男人。


    这个，改变了她全家命运的男人。


    陆晓雅再也绷不住了。


    眼眶灼热，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柜台上。


    张晋将那厚厚一叠认购证随手分给魏勇和杨斌，让他们装进包里。    他办完了事，转身便准备离开。


    “张……张先生！”


    身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和哭腔的颤抖声音叫住了他。


    张晋停下脚步，回头。


    只见陆晓雅快步从柜台后冲了出来，她甚至都顾不上去擦拭满脸的泪痕。


    她跑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润，却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不由分说地，几乎是强硬地塞进了张晋的手里。


    “张先生，谢谢您！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谢谢您！”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


    “这是我的名字和传呼机号！”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以后您在证券、股票上，有任何事，您随时呼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一定全都告诉您！”


    她知道，这份人情太轻，轻如鸿毛。


    但这已经是她此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张晋低头，看了一眼躺在掌心的纸条。


    上面是一行娟秀却因主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字迹：陆晓雅，BP机：XXXXXX。


    他没有拒绝，将纸条收进口袋，对着泪流满面的女孩，平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向魏勇和杨斌，脸上的淡然瞬间被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所取代。


    “买票，我们今晚就走。”


    “今晚？”杨斌手里的包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一愣，“晋哥，这么急？”


    “对。”


    张晋的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魔都，眼神幽深，仿佛穿透了时空。


    “风要起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但那股果决的气场，让魏勇和杨斌不敢再多问半句，立刻点头称是。


    他们隐隐感觉到，一场天大的风暴，即将在他们身后生成。


    三人快步离开了证券营业部，将一地的震撼与传说，留在了身后。


    ……


    当天深夜，营业厅早已关门。


    经理办公室里，一盏昏黄的孤灯亮着。


    王强戴着老花镜，就着浓茶，慢悠悠地拨着手里的红木算盘，核对今天的账目。


    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他翻到陆晓雅那一张销售单时，手指的动作，忽然僵住了。


    他看着账本上那个“贰万捌仟”的销售数字，以为是自己熬夜眼花了。    他摘下老花镜，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把账本凑到灯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销售数量：两万八千张。


    销售总额：七十二万八千元。


    没错。


    啪嗒！


    他手里的红木算盘，重重地摔在了桌上，珠子弹飞了好几颗。


    王强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在这行干了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个人扫货！


    这不是投资！


    这是要把整个池子里的水都抽干！


    一种浸淫多年的职业敏感，让他嗅到了一股极度危险、极不寻常的气息！


    他没有丝毫犹豫，颤抖着手抓起身旁那台老旧的黑色转盘电话，用尽全身力气，拨通了总部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他用嘶哑的声音，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一字不差地做了汇报。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


    那漫长的沉默，让王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才传来一个声音。


    那声音，像是淬了冰，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一字一句，都透着森然的寒意。


    “查！”


    “动用一切力量，给我查清楚这个叫张晋的客户！”


    “立刻！马上！”


    申城证券营业厅的晚间例会，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浸了水的铅。


    空气里，廉价茶叶的苦涩、劣质香烟的辛辣，以及一种名为失望的无形气体，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头顶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哀鸣，惨白的光线将每个人脸上的疲惫与麻木，照得无处遁形。


    经理王强坐在首位。


    几个小时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巨额交易，像一场剧烈的地震，至今仍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留下余震。